是夜，夜色撩人。春来大街上，人头攒动，悠扬的丝竹声不时从一幢幢楼台中隐隐传来，伴随着旖旎的灯光，泉州城的繁华尽在眼前。
朱三少和郑大公子并马缓缓而行，自是引得街道两旁楼台上的莺莺燕燕们不断地挥动香扇，用那红润的朱唇发出一声声勾人的召唤，“帅哥，帅哥，公子，公子，郎君，郎君... ...”之声不绝于耳，期间还时不时夹杂着金发碧眼，栗发褐眼，卷发黑肤的异国女子，更是大胆，袒露的前胸露出一大块沟壑，半个身子探出栏杆，做出一个个勾引的表情。
郑森一身青衣宽袍，只在衣衫各个开口处镶了黄边，和自己跨下的乌骓马浑然一体，他很是厌恶的把目光收回，投向身边的朱三少，心里暗自好笑。
朱三少此时的目光却是在两边的风景和自己的马脖子之间切换，一会儿是一副美不胜收的样子，一会儿又慌乱紧张。身体是笨拙地随着胯下那匹白龙马不断摇晃，还好警卫队长亲自为他牵马，才让他稍稍感到安心。
郑森笑道：“朱公子这里可没少来，不过却是第一次骑马来逛吧？感觉如何？”
“不错不错，这骑上马，果然是不同的风景，甚妙，我之前还以为是郑公子是想看我出洋相呢，现在看来，郑公子毕竟是这泉州当地人，佩服佩服！”
郑森的笑容有一点尴尬，道：“朱公子说笑了，朱公子游历广泛，我怎么会知道朱公子是第一次骑马呢？怎么会看你那什么，嗯，洋相，这词用的好，有什么来历吗？”
“呵呵，你看那个黑昆仑，还有那白无常，我记得以前和我大哥第一次来这泉州之时，那嬷嬷一脸的鄙夷”说着装了一副鄙夷的神态道：“哼，那些个洋婆子的皮相，真就是把个酒鬼架在火上烤透了！”。说完，朱三少侧头看向郑森。
郑森接口道：“哈哈哈，怎一个‘丑’字了得！”
“郑公子果然文武全才，我当时可脑子转了好几转，才猜到的。到了，就是这家，秀春楼！”
两人离鞍下马，朱三少夸张地迈了两步，又抬腿用手上下拍了几下，笑呵呵地说：“这骑马可真是累人，就骑了这两步路，这腿就麻了，郑公子真乃武学世家，上马弯弓射箭，下马锦绣文章，小弟佩服佩服！”
郑森随手把缰绳交给了自己的亲卫，跨步往前走了几步，一个龟奴早就满脸谄笑地迎了上来。郑森停下脚步，回头笑呵呵的看着正摇摇摆摆跟上来的朱三少，道：“不怕朱公子笑话，这种地方我还真是第一次来，今天还烦请你这个外乡人给我这本地人头前引路了！”说完，微微欠身伸手往前一让，朱三少顿时把胸挺了挺，双手往后一背，微微昂起头，重新迈开大步进了灯火辉煌的秀春楼。
稍后，秀春楼里的天字一号包房内，两名女伶一人抚琴，一人吹箫，清雅的乐声缓缓流出，给这初夏的夜晚，带来一股清凉。朱三少和郑大公子围坐一桌，桌子上丰盛的菜品早已铺满，两个小女生在旁边倒酒伺候，两人干了一杯。
朱三少率先开口道：“郑公子，你看这秀春楼的菜做的可合你口味？比起你家都督府的厨子又如何？”说完伸手夹了一筷子菜放在了郑森面前的菜碟。
郑森举筷尝了一口，点了点头，道：“不错，很是入味，朱公子倒是会找地方，对这泉州城比我这个土着还要熟悉。”
“郑公子家世显赫，平日里又求学上进，自然不会来这勾栏之处，只有像我这样一个异乡商贾，才会每到一处，抱着猎奇之心，到处寻花问柳，满足这口腹之欲。”
“如此看来朱公子的见识是极广的，为兄我也甚是钦佩。”说完郑森举杯致意，朱三少也忙举杯回敬。
喝干了酒，郑森轻轻放下酒杯道：“朱公子平日来这里仅仅是喝酒听曲，还是也会眠花宿柳？”
朱三少微微一怔，喝干的杯子仍捏在手中，笑问道：“郑兄这问的有点唐突了，不知是何意？”
郑森吃了口菜，看着对方的眼睛道：“这种勾栏之地鱼龙混杂，难免遇到什么居心小人，你我都应爱惜名声，不为自己，也要为自己家里为官的长辈亲朋，免得给他们带来什么不利。你说是也不是？”
“额... ...”朱三少不觉一脸愕然。
“你我两家马上要联姻了，否则我也是不会当着你的面如此坦白，就像今日你在那赌坊的所作所为，也太过于鲁莽。”
朱三少赶紧道：“郑兄你有所不知，今日在那赌坊要不是我们有火铳在身，早已被打的皮开肉绽，说不定此时已经在那官家的牢狱里客死他乡了。”
“哦？有这么凶险吗？不是你们先放铳伤人，那官差怎会赶来，要抓捕你们入狱？”
“啊呀！郑公子以为那些官差捕快是何时赶到这赌坊的？”
“难道不是听到铳声后赶过来的吗？”
朱三少摇头道：“恰恰不是，是他们这些官差到了之后，我们才被逼着放铳伤人的。”
“啊？这到底是怎么个情况，贤弟你细细道来！”说着郑森也给三少面前的碟子里夹了筷子菜。
朱三少接着缓缓道来：“我从江边回来就直接去了赌坊，要兑现彩金。那赌坊当时就推说到底是哪条船赢了他们还没确认，说我们来的急了，让我们先等等。我们觉得有道理，自然就在马车里等。
不久各家赌坊门口都挂出了龙舟赛结果的布告牌，他们却迟迟不挂出来，我去一问他们就变了脸，几个打手拿着倭刀出来，凶神恶煞的，还说是我们手里的彩头单据是假的，要上来动手抢，我们这才亮了火铳，他们一时也被怔住了，这时我们可没有放铳。
接着那个档头就出来说是柜面上没有这么多布券和存银，需要叫人去东家那里取，让我们再等等。可没过多久等来的是那官府的差役捕头，上来就要抓人，那捕头还在后面叫，说是这火铳只能打一次，两个倭人打扮的赌场打手拔刀就冲了过来，我的警卫先是朝天上开了一铳警告他们，见他们仍不停脚步，挥刀冲过来，他才又连发两铳把这两个倭人打翻在地，还特意照着他们的腿打的，并没有要他们性命。
他们这才老实，我那三个警卫就把那档头抓了，接下来又来了那队官军，我们打开了那账房的门，他们才乖乖把钱拿了出来。对了，那账房门是从里面锁上的，我们是又放了两铳，这才把那账房的门打开，否则也还拿不到这钱。
再后来你就赶来了，你说这些个官差捕快是谁叫来的？他们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来的？”
“如此看来，这个捕头和赌坊就是一伙的，贤弟你这次是凶险的很呐！贤弟的火铳还能连发，这倒是稀罕，不知可否拿给为兄我看上一看？”
“哈哈，没有金刚钻，怎敢揽瓷器活？不瞒郑兄，这还真不能随便给人看，等郑兄哪天去了我们朱桥议婚之后，自是双手奉上，如何？”
郑森见他没有妥协的意思，只能哈哈一笑，举起了酒杯道：“无妨无妨，贤弟既然这样说了，自是不能强求，等我这次去了南直隶，自是要去府上多多叨扰，明日我就要出发去那东瀛扶桑，把我那小妹接过来，不知贤弟何时回去苏州？”
朱三少也举杯相迎，回道：“我也就这一两天了，这次在泉州待了快十天的时间，也该赶紧回去了，让家里做好准备，等你来商订这大婚之事。”
“哈哈，那以后我们就不能兄弟相称了，那可是要差着辈分了。”
“不错不错，以后见着郑兄就要以长辈称呼了。”
“这次过来，按贤弟所说，我应该是见不到这以后的妹夫了？如你所说，你那小族叔去了美洲之地，要到今年底才能回来。可这万里远航可一直都是有些个凶险，这万一有个什么意外，总也不是一件万全之事！”
“郑兄无需担心此事，只管来我们朱桥就是。只因为早就听闻令妹笃信这耶诞教，这耶诞教讲究信教皈依，我这六叔常年跑海，和那些个洋和尚多有来往，应是容易入信此教的，自是最为般配。我还有七、八、九三位族叔，只是年龄稍差，皆为嫡子，也都可成为令妹的良配。”
“哦，那就好那就好，不知能否相遇呢？”
“那是肯定的，他们兄弟几人长得可像了，不仔细了根本认不出来。”
“那好，我从江户回来时会直接去苏州，不会晚太久，就应该又和贤弟相见。”
此时曲声陡变，悠扬之声暂停，高亢之音鹊起。一女子从那屏风后旋转而出，飘逸的舞步让衣裙在两人眼前挥洒出一片魅影，整个房间内瞬时充满了舞者的气息。两人都止住了话头，注目观看起这位曼妙舞者的身姿，久久没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