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星崖上的冤骨阵
碎星崖的月光带着股铁锈味。雅玲踩着满地星屑往后退了半步,靴底碾过的星石发出细碎的呻吟,像有无数根针正从地底刺上来。她盯着脚边的星阵纹路,那些银亮的线条在月光下明明灭灭,刚才还觉得是天枢布下的聚星阵法,此刻却突然看出了诡异——线条转折处总有种不自然的僵直,像是……骨头被硬生生拗断的弧度。
“你们看这里。”她的声音发紧,指尖悬在离地面三寸的地方。那里的星纹突然鼓起个细小的包,银辉透过表层的碎石渗出来,在她手心里投下片网状的阴影。蹲下身时,裙摆扫过地面,带起的浮尘中竟飘出半缕极淡的仙气,不是活人的清冽,是陈腐的、带着血腥气的冷香。
指尖触到阵眼裂纹的瞬间,雅玲浑身一震。那触感绝不是石头,冰凉坚硬的表面裹着层薄灰,指甲刮过的地方露出玉色的内里,上面蜿蜒的云纹被血色浸得发暗——是天界仙骨特有的云纹烙印,只有位列仙班五百年以上的神将,骨头里才会凝结出这样的纹路。
“是被打入诛仙台的仙骨!”她猛地抽回手,掌心里已多了片指甲盖大小的碎骨,云纹的末端还沾着点暗红色的结晶,“天枢,你用冤魂的骨头养阵!”
话音未落,崖心悬着的漆黑头骨突然剧烈震颤。原本死寂的眼窝深处亮起两团猩红,像是有人用烧红的烙铁在里面捅了两个窟窿。紧接着,股浓得化不开的黑雾从眼窝里喷薄而出,落地时溅起的不是水花,是无数细碎的白骨碴。
“嗷——”黑雾中炸响声苍老的咆哮,苍狼猛地抬头,鬃毛根根倒竖。那团在雾中挣扎的虚影他再熟悉不过,玄色战甲上的破洞、腰间断裂的狼形玉佩,甚至连脖颈左侧那道月牙形的伤疤,都和记忆里父亲最后一次抱他时的模样分毫不差。只是此刻那虚影的双眼空洞无神,嘴角淌着黑血,双手徒劳地抓着自己的脖颈,像是还在承受诛仙台上魂飞魄散的剧痛。
“爹……”苍狼的指甲掐进掌心,血珠滴在地上,立刻被星阵的银线吸了进去。他想冲过去,却被月飞伸手拦住——黑雾里又浮起更多虚影,有的缺了胳膊,有的少了半颗头颅,最显眼的是团捧着自己胸口的银袍人影,那里本该是心脏的位置,此刻只有个不断淌血的窟窿,露出的半截肋骨上刻着“摇光”二字。
“三百年前被诬陷通魔的百名仙兵。”月飞的星链突然发烫,链珠上的北斗星纹个个亮起红光,“他们的魂魄被锁在骨阵里,成了养料。”
那些虚影像是感应到了生人的气息,齐齐转过头来。尽管面容模糊,肖飞还是一眼认出了其中几个——当年跟着师父镇守南天门的老兵,还有那个总爱偷偷塞给他桂花糕的炊事兵老周。他们嘶吼着朝阵外的天枢扑去,半透明的手掌穿过紫袍,却在触及天枢衣襟的瞬间被股无形的力量弹开。
“砰!”虚影撞在星阵边缘的银线上,像是撞上了烧红的烙铁,整个身形瞬间扭曲、淡化,最后化作点点星光,尖叫着被头骨的眼窝吸了进去。头骨上的黑气更浓了,原本光滑的表面浮现出层薄薄的、类似皮肤的暗红色薄膜。
天枢发出愉悦的低笑,伸手轻轻抚摸着头骨,指尖划过那些正在成形的肌理,像是在欣赏件绝世珍宝。“看到了吗?”他转头看向脸色铁青的肖飞,紫袍的袖摆扫过星阵,带起的风里飘着细碎的骨粉,“这些冤魂的怨气,最适合做魔帝的血肉。越恨,长出来的肉身就越坚硬。”
他的目光突然定在肖飞紧握的双拳上,笑容里多了几分恶意的残忍:“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他故意顿了顿,看着肖飞的瞳孔一点点收缩,“包括你那死在锁妖塔的师妹,灵溪,她的魂魄也在里面呢。”
“你说什么?”肖飞的声音像被冰碴冻住了,捆仙索在他腕间不安地躁动,金光几乎要冲破束缚。三百年前锁妖塔崩塌的画面突然砸进脑海——漫天飞舞的符咒,师妹染血的红衣,还有最后那声被巨石吞没的“师兄快走”。他一直以为灵溪是魂飞魄散了,天庭的功德簿上也明明白白写着“灵溪仙子,以身殉塔,魂归天地”。
黑雾似乎听到了这个名字,突然剧烈翻涌起来。原本混乱的虚影纷纷退开,让出条通路。团比其他虚影更淡的红影从雾深处飘出来,身形纤细,手里紧紧攥着什么东西。尽管面容被黑气笼罩看不真切,但那身红衣,那在风中飘动的半旧发带,肖飞绝不会认错。
“灵溪……”他的声音发颤,往前迈了半步,却被星阵的边缘狠狠弹了回来。捆仙索的金光撞上银线,发出刺耳的嗡鸣,震得他虎口发麻。
红影似乎听到了他的呼唤,微微顿了顿。攥着东西的手缓缓抬起,那是半块玉佩,玉质温润,上面刻着的“溪”字被黑气浸得发黑,正是当年他送灵溪的出师礼。她似乎想把玉佩递过来,可刚伸直手臂,就被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拽回头骨方向。红影发出声痛苦的呜咽,身影在拉扯中变得越来越淡。
“放开她!”肖飞目眦欲裂,捆仙索暴涨数丈,金光如火龙般缠向头骨。天枢却早有准备,侧身避开的同时,骨锤重重砸在星阵边缘的仙骨上。
“咚——”沉闷的响声里,星阵的银线突然亮起刺目的红光。那些埋在地下的仙骨开始剧烈震动,碎星崖顶传来此起彼伏的骨裂声,像是有无数冤魂正在地底磨牙。红影被红光死死钉在原地,玉佩上的“溪”字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层粘稠的黑雾。
“别激动啊,肖飞。”天枢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骨锤上的符咒,看着肖飞因愤怒而颤抖的肩膀,笑得越发得意,“你越是动怒,她的魂魄就被吸得越快。想想看,等魔帝的肉身长成,你师妹的魂魄就会变成他左手的一根骨头,永远受那蚀骨之痛,这不正是你最不想看到的吗?”
雅玲突然拽了拽肖飞的衣袖,示意他看灵溪的虚影。尽管被红光拉扯得痛苦不堪,那抹红影的手却始终保持着向上托举的姿势,不是在求救,更像是在……指引。她的指尖对着星阵的某个角落,那里的银线颜色比别处深些,底下埋着的仙骨似乎有细微的松动。
“天枢用仙骨的怨气催动星阵,但怨气越重,阵眼就越容易出现裂痕。”雅玲压低声音,灵玉在她掌心发出微弱的绿光,照出星阵下交错的骨缝,“灵溪在告诉我们阵眼的位置,是用她自己的仙骨拼的那块。”
月飞的星链突然缠上肖飞的手腕,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些。“别中他的计。”月飞的声音沉稳有力,星链上的北斗星纹与雅玲的灵玉遥相呼应,在半空中画出个微小的星图,“他需要你的灵力来催化魔帝的肉身,这些话都是激将法。”
黑雾里的灵溪似乎听懂了,红影用力点了点头。她突然调转方向,不再对抗那股拉扯的力量,反而顺着红光的牵引,一点点靠近头骨。就在虚影即将被完全吸入眼窝的瞬间,她猛地将玉佩掷向雅玲指出的那个角落。
“啪!”玉佩撞在星阵的银线上,没有碎,反而发出声清脆的鸣响。玉质里透出的微光与雅玲的灵玉产生共鸣,星阵下的仙骨开始发出“咯吱”的抗议声。那块刻着云纹的碎骨在雅玲掌心发烫,上面的血迹竟顺着纹路流动起来,像是在重写某种古老的符咒。
天枢的脸色终于变了:“找死!”他举着骨锤就往玉佩坠落的地方砸去,却被月飞的长剑拦住。星链如活蛇般缠上他的手腕,北斗第七星的光突然暴涨,将骨锤上的符咒寸寸烧毁。
“你以为只有你们能看懂星象吗?”月飞的剑尖抵在天枢咽喉,星链上的摇光星纹亮得惊人,“摇光早就把你的布阵图传给我们了,包括你用谁的骨头做了阵眼。”
苍狼突然发出声震耳的狼嚎,胸口的疤痕裂开细小的血口,血珠滴在地上,竟与星阵的纹路产生了共鸣。黑雾中他父亲的虚影猛地抬头,空洞的眼窝里第一次有了微光。这一次,当他再次扑向天枢时,玄色战甲上突然浮现出层金光——那是苍狼用自己的精血唤醒的父魂之力。
“砰!”虚影的拳头结结实实砸在天枢胸口,紫袍瞬间裂开道口子。天枢踉跄后退,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渗血的衣襟:“不可能……诛仙台下来的魂魄怎么可能还有力量……”
“因为恨,也因为爱。”雅玲蹲下身,将掌心的碎骨按在灵溪玉佩坠落的地方。碎骨与玉佩接触的瞬间,星阵的银线突然开始反转,原本吸向头骨的星光,此刻正争先恐后地涌回那些冤魂虚影体内。“你只利用了他们的恨,却忘了他们还有要守护的东西。”
黑雾中的红影渐渐清晰起来,灵溪的面容在星光中显现,还是记忆里的模样,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坚毅。她接住反弹回来的玉佩,这一次,手指终于穿过了那层无形的屏障,握住了肖飞悬在半空的手。
“师兄,我没被控制。”她的声音带着星光的清冽,驱散了肖飞心头所有的阴霾,“我在等机会毁了这鬼东西。”
肖飞反手握紧那只微凉的手,捆仙索的金光突然变得柔和,像层温暖的茧,将所有冤魂的虚影护在其中。他看着天枢惊慌失措的脸,突然明白,这场战斗从来不是靠力量,而是靠那些藏在仇恨底下,从未熄灭过的善意与希望。
头骨的眼窝开始剧烈收缩,黑气在反转的星阵中痛苦地尖叫。那些被星光重新填满的冤魂虚影围在天枢身边,三百年的怨恨化作实质的锁链,将他牢牢捆在星阵中央。苍狼父亲的虚影按住天枢的肩膀,声音里的冰寒足以冻结整个碎星崖:“当年你诬陷我通魔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天枢的嘶吼被淹没在无数冤魂的控诉声中。雅玲站起身,看着灵溪的虚影与肖飞并肩而立,突然觉得碎星崖的月光似乎没那么冷了。星阵下的仙骨还在微微震动,但这次不再是痛苦的呻吟,更像是种解脱的叹息。
她低头看向掌心的碎骨,云纹上的血迹已经干透,露出底下温润的玉色。或许用不了多久,这些被亵渎的仙骨就能真正安息,而那些被囚禁的魂魄,也终将找到属于自己的轮回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