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像被绞碎的玻璃渣，透过蒙着灰的百叶窗斜斜刺进病房。
高方游半睁着眼睛，消毒水的刺鼻气味里，混着绷带下渗出的铁锈味，那是肋骨刺穿皮肉留下的，每一次呼吸都像有人拿着钝刀在胸腔里搅动。
锁骨处的金属支架冰凉坚硬，将他的上半身牢牢锁在床头，右手缠着的绷带已渗出褐色血痂，深可见骨的伤口在加压包扎下仍隐隐作痛。
左腿的护具箍得生疼，小腿肚结痂的划伤随着脚踝的细微转动，牵扯得后脑撞伤处突突直跳。
“我说老大，你这趟任务是把‘伤残套餐’全点了一遍吧？”呆子的声音突然在意识里炸开，“现在裹得木乃伊一样，下次干脆挂个牌子写‘活体解剖示范’得了。”
话音未落，病房门‘哐当’被撞开，张彪毅铁塔般的身影堵在门口。
这位糙汉子的大嗓门震得空气发颤，可惜传入高方游耳中只剩模糊的轰鸣：“兄弟！听拉德说你受伤挺重啊！还掉悬崖下面呛水了，我差点以为你要喂鱼！”他夸张的表情里写满后怕，肥厚的手掌在空中用力挥舞，唾沫星子都快溅到天花板。
张凤笛赶紧扯住父亲的迷彩衣角，做了个噤声手势，粉嫩的唇瓣开合间。
陈心怡站在门口，她绞着手指的动作暴露出眼底的担忧。
阑悦嘟着嘴，不知道在说什么。
小安则躲在陈心怡身后，探着脑袋看他，小脸皱成一团。
高方游扯了扯旁边同样缠着纱布的徐胜，“他们在说什么？你帮我写出来。”
徐胜猛地转头，因为操控声波干扰器时间过长，听力也出现了暂时性损伤，此刻正眯着眼睛努力分辨声音。
“呃……他们好像在说你……”徐胜眉头紧锁，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他说……让你……多吃点？”
“放屁！”张彪毅听见徐胜的大喊，也跟着吼了回去，“老子说他下别这么不要命！”
这一嗓子震得徐胜耳朵‘嗡’地一声，他也跟着大喊：“你是不是说……让他注意休息？！”
呆子的笑声突然在意识里炸开，震得高方游太阳穴突突直跳：“哈哈哈哈哈！我说徐胜这半聋比全聋还费劲！你们两个简直逆天！一个敢问一个敢答！”
高方游无奈地扯动嘴角，牵动额头伤口传来刺痛。
笑够的呆子突然从系统空间里‘滚’了出来，悬浮在病床边，球形身体上穿着迷你迷彩服。
“各位！各位！”它清了清嗓子开口喊道，“接下来由本大人为你们还原洞穴任务的惊险现场！”
于是，呆子一边用光影模拟异智尸挥着手臂横扫的场景，一边用夸张的语气讲述。
它一边说一边模仿高方游‘英勇就义’的姿势，小安被逗得咯咯直笑，陈心怡和张凤笛也忍不住弯起嘴角。
张彪毅听得直咋舌：“我靠，这么刺激？”
就在呆子表演到水晶异智尸形成时，病房门再次被推开，穿着军装的王首长带着几位参谋走了进来。
沈岩川、林霄、林烈三人立刻立正行礼。
王首长扫了眼满屋子的人，愣了一下，正想找个话题，却见旁边的呆子突然‘咔哒’一声，身上的迷彩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笔挺的虚拟领带，球形身体也挺得笔直，声音瞬间变得低沉稳重：“首长您好，由于高方游同志听不见，目前的情况由我来汇报。当然，不管啥情况我都能汇报。”
所有人都愣住了。这呆子刚才还在耍宝，怎么突然跟换了个‘系统格’。
王首长倒是反应很快，立刻接话：“好，那就由你来汇报。”
随着他们离开，呆子出门前还偷偷给他们比了个oK的手势。
呆子悬浮在首长面前，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王首长开门见山道：“这次任务的奖励品，尤其是清瘴蕨和生长药剂，上级迟早会过问。每周资源报备是铁律，药剂研发的事藏不住。”
“啥？！”呆子的声线突然飙到破音，带好的领带都歪了，“不能留给我们自己用吗？非得上报？”
“这是必须走的流程。”首长揉了揉眉心，“六月份的流程已经开始，食物药品能报成工厂获得，但是生长药剂究竟稀释多少合适，清瘴蕨能不能有效隔离尸臭中的有害物质，还需要科学家验证。”
他突然抬眼，看向呆子，“你之前说清瘴蕨能制药剂和空气清新剂，具体制作步骤呢？”
空气骤然凝固，呆子的球形躯体剧烈震颤，次元袋轰然洞开的刹那，众人瞳孔猛地收缩——哪有什么井然有序的存储空间，分明是个疯狂的杂物旋涡！
形态各异的帆布兜如潮水般堆叠成小山，收藏的奶茶杯东倒西歪地占领桌面，丑的Nb的玩偶散落在地面，乱七八糟的小玩意缠绕成一团乱麻。
最令人窒息的是那张迷你床铺，漫画书铺天盖地，呆子慌乱中瞥见夹杂其中的小黄漫和帅哥美女性感写真集，小短手闪电般将它们塞进枕头下，淡蓝色的脸颊泛起诡异的红芒，朝身后的众人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衣柜更是堪称视觉灾难现场：里面摆放了一堆奇怪的眼镜、帽子和配饰；挂满了各种制服的迷你版、印着各种角色的衣服；甚至还有条粉色小裤衩正挂在衣柜最显眼处。
“等、等会儿！”呆子的小短手疯狂扒拉着堆积如山的杂物，球形身体整个栽进次元袋，只露出颤抖的脚底板，“这里面虽然有亿点点乱！但还是有整齐的地方的！”它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破音的尴尬。
王首长的目光终于被角落吸引——那里堪称强迫症患者的天堂。
手办如精密排布的士兵方阵，角色徽章按照稀有度整齐列队，立牌由矮到高排列得一丝不苟，墙面被镭射票和海报覆盖得严丝合缝，连钥匙扣都乖巧地按色谱排列成绚丽的彩虹长条。
就在这诡异的寂静中，一张皱巴巴的图纸打着旋儿飘出次元袋，手绘的蒸馏装置歪歪扭扭，步骤说明旁画满了滑稽的表情包。
更离谱的是流程图下方，用荧光笔写着醒目标注：本配方由最成熟、稳重、高冷的系统出品，效果绝对杠杠滴！
“我会让科研部研究。”首长把纸折好塞进胸兜，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瞥了眼呆子，“下次……记得收拾好你的‘基地’。”参谋们也憋笑着跟着离开。
随着房门关闭，呆子瘫在地上，汗水直流，“完犊子了！上次靠老大的嘴皮子才蒙混过关，现在来群较真的专家，我这堆破烂可咋解释啊？！”
紧接着它‘嗖’地冲进病房，差点没撞翻输液架。手死死揪住高方游的病号服，“老大！老大！救命啊！老大！你快想想办法！现在咋整啊！老大！ ”
高方游被晃得伤口生疼，虽然听不见它在说什么，但光看这架势也猜到了七八分。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开口道：“我听不见。”
呆子‘嗷’地缩回系统空间，大喊大叫的把刚刚的事情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现在咋办啊？！首长说要证据！清瘴蕨药剂的证据！生长药剂的证据啥的，这咋办啊？
高方游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心里回复：之前你给我的低价治愈药剂，不是有成分分析报告吗？拿类似的报告出来就行。
“不行啊！”呆子立刻反驳，“那报告是生成的，我就跟人类用手机似的，会用功能，但不知道手机内部咋造的！清瘴蕨咋提取、咋合成，药剂为啥能做到那种程度我根本不懂啊！”
高方游眉头紧锁，在意识里思索片刻后回复：既然不懂原理，那我们就从实际效果入手。让科研部先按说明做药剂，我们这边找机会实地测试。找到丧尸密集区，用清瘴蕨做的药剂隔离尸臭，只要能安全靠近，就是最直观的证据。实在不行我当试验品……
呆子急得打断：“说得容易！你现在这副样子咋去实地测试？等你伤好了黄花菜都凉了！而且生长药剂呢？他们一定和那时的王首长他们一样，要药剂安全的证据……不对，肯定比他们的质问还要多！”
高方游指尖在床边上敲了敲，意识里的声音带着惯常的冷静：“别慌，把任务面板调出来。
半透明的光屏瞬间展开，密密麻麻的任务条目像星河般流转。
高方游用意识精准圈住几个条目：他在意识里划重点，“把所有涉及‘帮助人类生存’的任务列出来，特别是奖励里有物资、技术蓝图的。比如这个未完成的任务中就有过滤技术。”
“这就是证据，你们的核心逻辑是通过宿主完成任务获取能量，而任务目标必须与人类生存绑定——这比任何口头承诺都实在。”
“历史早写好了答案。”高方游的意识波动带着金属般的冷硬，“两千年前张骞凿空西域，靠的不是刀剑，而是用丝绸盐铁撬开城邦大门；战国时六国合纵抗秦，靠的是共同的生死威胁。利益绑定，永远比空洞的承诺更可靠。”
呆子似懂非懂地点着球形脑袋。
这时，高方游盯着自己打着石膏的腿，“你给我的治愈药剂缩短了愈合周期。医生说肋骨骨折正常需三个月，科研人员基础验证最多两周。等上级派人来，用x光片显示的骨痂异常生长速度当证据。附上模糊的药剂说明——就说这是跨维度技术，原理无可奉告。”
他顿了顿，意识里的声音带着一丝冷峭：“末世里活命要紧，没人真会跟技术来源死磕。只要效果摆在眼前，专家们会接受‘存在未知高等技术’这个设定。”
“还有，从现在起，你每天去科研部盯着。拉德洛克正痴迷清瘴蕨和磐生石，让他帮你，你就负责把他们提取清瘴蕨汁液的步骤拍下来。”
呆子突然想到，“还有生长药剂呢？！这个咋说？”
高方游扯动嘴角，“拿生长药剂做对照实验，只要实验组比对照组早发芽三天，就是铁证。”
这时陈心怡推门而入时，保温饭盒还冒着热气。
见到她高方游把刚写好的一行字推过去。“帮我个忙。找个微型记录仪，悄悄拍下呆子跟大家的互动——特别是它的各种情绪，撒谎样子。”
陈心怡先是一愣，虽然不明白这是在干什么，随即了然地点头。
——
科研部收到呆子‘翻箱倒柜’找出的清瘴蕨药剂流程图时，已是午后。
高方游躺在病床上，他让呆子把其他人说的话转成文字。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苍白的脸上，尽管耳朵里还嗡嗡作响，大脑却已进入高速运作。
高方游左手输液管随着敲击节奏晃动，右手却在虚拟屏幕上疯狂滑动。
呆子看着自家宿主一边皱眉忍受头痛，一边以肉眼几乎看不清的速度分屏操作：左侧是分类整理的任务树状图，右侧悬浮着清瘴蕨药剂的假设性分子模型，甚至还开着视频通话窗口，用文字与其他人沟通。
他现在在整理任务，将呆子的任务开始分类、规划，密密麻麻的任务条目像数据流般滚动。
“老大……你、你有三头六臂吧？”呆子的声音带着敬畏，“你这边刚整理完任务优先级，那边连药剂作用机制都编出三大理论了？！”
它看着屏幕上凭空生成的复杂公式，那些关于‘尸臭分子螯合反应’的术语连自己都看不懂。“这、这虽然都是你编的，但逻辑咋这么顺？”
高方游没空理会呆子，他截下任务面板中‘连续三天使用清瘴蕨药剂可完成任务’的截图，在文档里标注：系统奖励与药剂效果存在强关联，任务进度可作为实证链。
紧接着，他调出过往的低级治愈药剂分析报告模板，将清瘴蕨的数据强行嵌入，眨眼间生成一份满是专业术语的‘初步研究报告’。
柱状图与折线图红绿交错，虽然核心参数全是‘待进一步验证’，但页眉页脚的防伪标识、加密水印却做得滴水不漏。
“这报告……能骗过人吗？”呆子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曲线图，心里发虚。
“科研部需要的不是真相，是台阶。我们给他们搭建一个看似合理的框架，剩下的空白……”高方游敲击键盘的手顿了顿，“他们会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心甘情愿地帮我们补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