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球海域的浪头比登州港烈得多,像无数只巨手,狠狠拍打着“镇海号”的船舷。薛仁贵扶着了望塔的栏杆,花白的胡须被海风扯得笔直,目光却死死盯着前方——三海里外,苏我入鹿的六十艘战船正横在山北暗港的入口,像道黑色的堤坝,挡住了驰援的路。
“将军,倭人好像发现咱们了!”赵虎爬上了望塔,手里的望远镜差点被风吹掉,“他们的船在动,看架势是想冲过来!”
薛仁贵接过望远镜,镜片里的景象渐渐清晰:倭船多是狭长的快船,最大的也不及“镇海号”的一半,船板上挤满了披发赤膊的浪人,举着长刀在甲板上跳着怪异的舞,像是在给自己壮胆。为首那艘船的桅杆上,挂着面绣着狰狞兽头的黑旗,想必就是苏我入鹿的旗舰。
“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薛仁贵放下望远镜,嘴角勾起抹冷笑,“传令各船,列‘雁行阵’!左舷床弩准备,右舷拍竿待命!”
旗手站在“镇海号”的桅杆顶端,红旗与蓝旗交替挥舞。二十艘楼船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迅速变换队形——“镇海号”居首,两侧的战船依次向后延伸,形成个巨大的“V”字,船头都对着倭船驶来的方向,甲板上的士兵握紧了长矛,床弩的绞盘发出“咔咔”的紧弦声,空气中弥漫着箭簇与桐油混合的气息。
苏我入鹿站在旗舰上,看着大唐水师列阵,先是愣了愣,随即爆发出狂笑:“就这几艘笨船?还想学咱们列阵?传令下去,冲散他们!谁先砍了大唐将军的脑袋,赏黄金十两!”
六十艘倭船像被激怒的鲨鱼,拖着白色的浪痕,嗷嗷叫着扑过来。快船轻便灵活,在浪里钻来钻去,很快就拉近了距离,最前头的几艘甚至已经能看清唐军士兵的脸。
“放箭!”薛仁贵的吼声穿透海风。
“镇海号”率先发难。二十架床弩同时发射,粗如儿臂的铁箭裹着风声,像黑色的闪电划破海面。最前头那艘倭船躲闪不及,被三箭齐中,船板“咔嚓”裂开个大洞,海水瞬间涌进船舱,船身猛地倾斜,上面的浪人尖叫着掉进海里。
紧接着,两侧的楼船接连开火。箭雨密集得像乌云过境,有的穿透船帆,有的钉死了舵盘,有的直接射穿了倭兵的胸膛。更可怕的是拍竿——三百斤重的石弹从高空落下,砸在倭船的甲板上,木屑与肢体碎片混着海水飞溅,原本嚣张的喊杀声,瞬间被惨叫声淹没。
苏我入鹿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没见过这样的战船,更没见过能把箭射得这么远、这么狠的兵器。眼看冲在最前面的十艘船要么沉没、要么失控,他心里咯噔一下,吼道:“别硬冲!绕到侧面!”
倭船慌忙变向,想利用灵活性从两侧偷袭。可薛仁贵早有准备,“雁行阵”缓缓收拢,二十艘楼船首尾相接,形成道坚不可摧的弧形防线。床弩转舵,箭簇始终对着靠近的倭船,拍竿则像巨人的手臂,时不时落下,砸起冲天的水花。
“将军,倭人想跑!”赵虎指着远处几艘掉转船头的倭船。
“跑得了吗?”薛仁贵冷笑,“传令‘破浪号’‘斩浪号’,追上去!别让他们把消息带回博多湾!”
两艘速度最快的楼船应声而出,像两把锋利的刀,劈开浪头追向逃敌。床弩持续发射,铁箭精准地射穿了倭船的尾舵,让它们在海里打转。唐军士兵扛着跳板,趁倭船失控的瞬间搭上去,举着横刀跳过去。
王二郎也在其中。他虽不是正规军,却凭着一身好水性,跟着探海队的兄弟登上了艘倭船。一个浪人举刀劈过来,他侧身躲过,顺手抄起旁边的木桨,狠狠砸在对方膝盖上。浪人惨叫着跪下,王二郎没给他喘息的机会,夺过他手里的刀,一刀劈断了桅杆的绳索。帆布“哗啦”落下,盖住了半个甲板,上面的倭兵顿时乱作一团。
“往船底凿!”王二郎大吼着,捡起地上的铁钎往船板缝隙里捅。海水顺着缝隙涌进来,倭船开始下沉,唐军士兵趁机跳回小艇,看着那些浪人在甲板上哭爹喊娘。
这场海战持续了不到两个时辰。当最后一艘倭船拖着黑烟逃离时,海面上漂满了破碎的船板、断裂的桅杆和浮尸,二十艘大唐楼船依旧整齐地列在阵中,只是船身溅了些血污,帆上多了几个箭洞。
山北暗港的礁石上,阿麻和利带着残部看得目瞪口呆。他们从没见过这样的打仗方式——不用拼着人命往上冲,只用远远地放箭、扔石头,就让不可一世的倭人溃不成军。直到“镇海号”的旗帜出现在港湾入口,阿麻和利才反应过来,老泪纵横地跪在地上,朝着楼船的方向叩首:“大唐天威!大唐天威啊!”
薛仁贵登上山北的土地时,阿麻和利带着部众捧着清水和贝壳项链迎上来。他的虎皮披风没了,换上了件打满补丁的麻布衫,可眼里的光却比任何时候都亮。
“薛将军,”阿麻和利把贝壳项链挂在薛仁贵脖子上,声音哽咽,“若不是您来得及时,山北的骨头都要被倭人碾碎了。”
薛仁贵扶起他,目光扫过周围的山北部众——他们有的断了胳膊,有的瘸了腿,却都挺直了腰杆,看着楼船的眼神里满是敬畏。他忽然明白,这场胜仗的意义,不止是击退了敌人。
“把伤兵抬上船,让军医诊治。”薛仁贵对赵虎吩咐,又转向阿麻和利,“告诉弟兄们,好好休息,明天咱们就去端了倭人在奄美岛的寨子,让他们再也不敢来犯!”
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传遍了琉球诸岛。山南、中山的部落首领悄悄派人送来粮食和淡水,说愿意跟着大唐一起打倭人。阿麻和利的部众更是士气大振,连夜打磨兵器,连女人都在忙着修补渔网,准备给唐军当向导。
夜里,薛仁贵站在“镇海号”的甲板上,看着山北的篝火连成一片,像落在地上的星星。赵虎端来杯酒,感慨道:“将军,没想到这第一仗能赢这么痛快。”
薛仁贵抿了口酒,酒液辛辣,却压不住心里的暖意:“不是咱们能打,是大唐的船坚、箭利、兵勇。你记住,咱们站在这里,不只是为了打仗,是为了让这些岛民知道,大唐说过要护着他们,就一定能做到。”
海风吹来山北的歌声,是岛民们在唱古老的战歌,歌词听不懂,调子却透着股劫后余生的激昂。薛仁贵望着博多湾的方向,苏我入鹿的残船应该已经逃回那里了,那个狂妄的家伙,此刻大概正在气急败坏地摔东西吧。
“明天,让弟兄们把盔甲擦亮。”薛仁贵放下酒杯,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奄美岛的倭寨,该清算了。”
月光洒在楼船的甲板上,像铺了层银霜。床弩的箭在月光下闪着寒芒,拍竿上的石弹静静待在那里,仿佛在积蓄着力量。二十艘楼船并排泊在港湾里,像二十头蓄势待发的雄狮,只等一声令下,就会再次冲向波涛,用铁与火,为这片海域的安宁,劈开一条血路。
而在山北的棕榈林里,阿麻和利正给孩子们讲大唐楼船的故事。他说那些船像山一样大,箭能射穿石头,扔出去的石头能砸沉海怪。孩子们听得眼睛发亮,指着港湾里的楼船,说长大了也要去大唐,看看能造出这么厉害的船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模样。
夜渐深,海渐静,只有浪涛拍岸的声音,像在为即将到来的下一场战斗,轻轻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