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刺史崔鹏心想,比起庆修意外发现端倪,他更担心自己人这边有人掉链子,像杜茂才这种被他带进坑里的事,他可不想再遇见。
如果杜茂才来寻他时,魏王殿下就在,没有被撞见他私下收礼的情况,而杜茂才为了活命也不会蠢到供他出来,他这会估计也会被牵连进去。
想到这里,崔鹏就想骂声蠢货,看到魏王殿下在这里,不赶紧找个理由先撤。
他转头叮嘱长史,“吩咐下去,让他们这几日什么都不要做,把皮绷紧了,别露马脚,有什么事等庆修离开幽州后再做。”
“是,我这就去吩咐。”长史匆匆下去了。
……
次日。
李泰和李剑山准备下楼时,斜对面庆修房间的门打开,两人站定,打算等庆修一起下去用早膳时,却发现庆修身后走出了……两个人?
一个是贾米拉,另一个却是位从没见过的女子,打扮看上去像江湖中人。
李泰和李剑山齐齐看向庆修,眼神揶揄,欲言又止。
“先生,这位是……”李泰视线瞄了赵莘数眼,只差没直接问:庆先生你昨晚去哪里了,怎么一晚上不见房间就多了一个女人出来?
庆修和他们一样,“想什么呢,赵莘是有事情,所以一早来寻我说明情况。”
他这话没有半分虚假。昨晚赵莘简单提了下冤案的事,但时间过晚,外面还有贾米拉,两人总不能躺在浴桶里聊案子。
从浴桶出来后,赵莘连忙跑了,只说今天会过来寻他。
大清早,赵莘便敲响了他房门,跟他说案子的细节,聊完他们就出来的。
李泰和李剑山两人,眼观鼻,鼻观心,没有说话但也没应声,摆明了不怎么相信。
这种解释不清的事,庆修懒得解释,“先用早膳,待会有事要说。”
一行人用完早膳后,挤到了庆修房间。庆修示意赵莘把案子再说一遍。
赵莘将手里的剑拍在桌上,饱含怒火。
“我爹赵林是幽州的司户,只是个不起眼的七七品小官,他意外发现了刺史私铸铜钱,在想办法怎么告发那狗官的时候,被发现了。”
“狗官勾结山匪,在我爹出城的时候杀了我爹,伪装成山匪劫财杀人!”
“除了私铸铜钱,崔鹏这狗官还干人贩子这种腌臜事,我本来捡到了个和家人走失的小姑娘,一时没注意,她就被人拐走了,然后我在追查崔鹏的时候,发现崔鹏和拐走她的人有联系!”
赵莘既气愤又觉得愧疚,她死死按着剑,咬牙道:“但是我一直没能找到崔鹏到底在哪里私铸铜钱。”
“他每日基本在刺史府和自己府邸来往,鲜少见他去哪里,偶尔会去的别苑,我翻了个底朝天也没发现问题。”
说着,赵莘语气愈发低落,“我本来至少寻到了他们拐来的人关押的地方……结果人没救到,反而打草惊蛇了。”
对方带着“货物”藏了起来,变得更谨慎了,她一直没能找到他们的新落脚点。
李泰眉头已经皱起来了,私铸铜钱、勾结山匪、人贩子,这幽州刺史干的都是大事。
而且私铸铜钱与勾结山匪一起,让李泰这个皇室中人,神经一下子绷紧了。
“那些私铸的铜钱,有没有查到他用在哪里了?”李泰问。
这次是庆修摸出了两枚铜钱,“一枚是来幽州后,一个小商贩找的零钱,另一枚是云州的铜钱。”
两枚铜钱极为相似,看上去只有新旧差别。
下一刻,庆修拔刀而出,刀光一闪,将桌上两枚铜钱皆劈成了两半!
众人霎时沉默下来。
旧的那枚铜钱,即使劈开也能看见裂口处是含铜的,而新的那枚,裂口露出来的却是铁。
“两枚铜钱除了材质不同,几乎一模一样,印记成色和重量,全都相差无几。”
庆修面色微沉,太像了,所以他拿到盗版铜钱时丝毫未觉,如果不是遇到赵莘,得知了此事,他怕是仍然不知道幽州刺史胆大包天,敢做私铸铜钱这种抄家灭族的大事。
“能以假乱真到这种程度,崔鹏手里一定有宫里的工匠,曾经负责铸造铜钱,所以才能仿造得如此像。”
李泰略有些惊愕地拿起两枚断裂的铜钱,“这……不劈开的话谁看得出来?”
问题是,谁闲得没事会劈开铜钱?
“但是找不到崔鹏私铸铜钱的地方,我们就没有证据。”李剑山道。
庆修沉吟片刻,道出自己的猜测,“有没有可能,私铸铜钱的地方设在了他自己府上?”
“这怎么可能!?”赵莘愕然惊叫,“设在家中,不是很容易被发现吗?一旦被发现,他连狡辩都没法做到。”
放在别处还能想办法撇清自己的关系,放在府里?被人发现的话就只有一……
赵莘瞪大了眼睛,猛然想起了什么,她喃喃道:
“所以崔鹏才会急着杀我爹灭口。”
因为一旦她爹往上告了崔鹏一状,上面派人往崔鹏府里一查,他就逃不掉了。
李剑山反应过来,咂了咂舌,“灯下黑啊,这谁能想到,他会将私铸铜钱的地方藏在自己府上?”
“既如此,我们直接进去搜查,只要找出了他府邸中私铸铜钱的地方,他便百口莫辩。”
私铸铜钱说得不好听,能算得上谋反,李泰有些坐不住,起身想去调人。
“不急。”庆修摇摇头,“这只是猜测,具体是与不是,还是要先去府上确定一番。”
万一不在崔鹏府上,他们贸然闯进去搜查,什么也没能查出来的话,被长安那些御史参一本还是轻的。
下次他们再想搜查,只会难如登天。
庆修起身,微微一笑,“走吧,去崔鹏府上确定一下,是不是在他府里。”
至于怎么确认,庆修简单直接地派人给崔鹏递消息。
他和李泰心血来潮,正巧路过崔鹏宅子,所以进去歇歇脚,顺道拜访拜访。
接到消息的崔鹏,差点破口大骂!
“幽州这么大的地方,不够他们逛吗?非要逛来我府上作甚!”
话是这样说,抱怨归抱怨,骂完后崔鹏仍然只能老老实实地出门迎接,不仅不敢露出任何不满,还要笑得谄媚讨好。
“魏王殿下,庆国公,里边请,因为没想到你们二位会过来,准备不周,还望见谅。”
李泰单手负在身后,拿出魏王的姿态,“无碍,正好路过,临时起意进来看看。”
庆修进来后就发现崔鹏这府邸,下面已经挖空了小半个府邸,建了一个巨大的地下室。
以现在的技术,把地底挖得这么空,崔鹏真该庆幸这些年幽州没有出现地洞,不然这座宅子全都给塌陷进去。
确定了私铸铜钱的地方就在崔鹏府邸下面,庆修便收回了四处打量的视线。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崔鹏一眼,“刺史这宅子,建得可真是大。”
崔鹏神态自若,他不信这么几眼,庆修能发现什么不对,故而大大方方地笑道:
“庆国公见笑了,我这宅子,哪里能比得上您的?而且能买下这座府邸,当初还是捡了便宜的。”
说着,崔鹏摆着手,一副往事不要多提的样子。
捡了便宜?这便宜怕是有人上赶着往崔鹏手里塞的吧。
庆修没有多言,亦没有多待,随意寒暄了两句,便提出告辞。
崔鹏微愣,这才来了不到一刻钟吧?魏王殿下和庆国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哪怕是发现了什么端倪,对他有所怀疑,也不会只在这里和他坐半刻钟时间,然后就提出告辞吧?
崔鹏一头雾水地送客。
别说崔鹏,李泰也愣住了。出了崔鹏府邸,他疑惑地追问庆修。
“先生,为何这么快就离开?不是要确定崔鹏是不是在自己府里私铸铜钱吗?”
他刚准备提出在府中逛逛,看能不能发现端倪,结果庆先生竟然直接告辞了,他只能将话憋了回去。
“已经确定了,就在地下室里,晚些时候带人去搜即可。”
庆修话音落下后,李泰震惊不已。
不是,他们进去了半刻钟,只走过了前院,其余时间皆在和崔鹏喝茶寒暄,庆先生是怎么确认的?
李泰忍不住问了。
庆修总不能说他有心眼世界,能自动建模,所以走进府里的时候,就看到了崔鹏府邸的建模,看到了那个占据了将近半个府邸的地下室,和里面私铸铜钱的工具吧?
他随口应付道:“猜的。”
见李泰仍然震惊不解地看着他,庆修多解释了两句。
“既然崔鹏还勾结山匪和参与拐卖,那么这两样足够给他定罪抄家了,到时候,即便崔鹏府里没能搜查出什么,他也逃不掉。”
庆修边说边往落脚的酒楼走。李泰数次瞄向庆修,这道理他自然明白,先生分明知道他想问的是,怎么猜出崔鹏在自己府邸下面私铸铜钱。
他张了张嘴,还是闭上了。
庆修仿佛没有看见李泰欲言又止的表情,自顾自交代道:“待会你暗中去一趟幽州军营,从里面调一部分兵马去剿匪。”
“先剿灭山匪,再解决崔鹏,崔鹏不容易跑,那些山匪得知崔鹏被捕的话,反而可能会立刻逃跑,到时候再追捕他们就不容易了。”
而且山匪习惯了打家劫舍,他们逃到别的地方,也只会做回山匪,继续祸害其他百姓。
为了防止被崔鹏发现,李泰先回了酒楼,再悄悄溜去军营。
有李泰和庆国公在,加上是去剿匪,幽州军营的都督很快就同意了。
但同意归同意,幽州都督为难道:“魏王殿下,其实这幽州的山匪,我们也曾配合刺史府那边围剿过。”
“可这群山匪太过狡猾,且消息灵通,每次一有点风吹草动,他们便会逃窜去别处,等我们走后再回来。”
“几次剿匪也没能成功,加上他们虽然打劫过路商人,却不会经常入城骚扰百姓,所以最后不了了之。”
有刺史给他们通风报信,他们的消息能不灵通吗?
李泰考虑到幽州军营内可能会有崔鹏眼线,没把话说出来,只吩咐道:
“立刻封锁军营,不准任何消息传出去,然后选一批精锐假扮成过路的商队。”
“他们看见军队会跑,看到肥羊还会跑吗?”
幽州都督照办了,只是他不怎么看好,以前不是没试过办成商队,但是那些山匪就是不上当。
李泰留在军营中,确保没有人将消息传出去,而庆修则和他们一块前去剿匪。
本来幽州都督不打算去的,剿一批山匪罢了,无论这些山匪再怎么难剿,也只是山匪。
他这个都督去了,若是未能将山匪剿灭,反而掉面子。
哪曾想,庆国公去了!
他犹豫了下,最终还是跟来了。
……
幽州郊外。
一支商队徐徐经过山路,足有近百名护卫护送,各个骑着高头大马,一看就知道不好惹。
后面拉着十几车,摞得高高的,不知道拉了什么货物,被粗布盖得严实,只能看出里面鼓鼓囊囊。
马车的帘子掀开了,里面坐着位年轻富商。
山路旁边的坡地下,一个山匪探出头,颇为心动。
“老大,我们要不要动手?这么多货,肯定是头大肥羊!”
许多山匪皆蠢蠢欲动,这么肥的羊,他们平时也很难遇到。
被叫老大的山匪是个秃头,他难耐地摸了摸脑袋,脖子往里一缩,摇头道:“不行,他们人太多了,而且这些护卫一看就是好手,这块骨头太难啃了。”
“再说了,你们是不是忘了,昨日崔鹏才传了消息过来,让我们最近小心行事。”
话罢,秃子准备将人全部叫回去。
“钱什么劫都行,命没了就没了。”
话虽如此,但是一个宰惯肥羊的猎人,看到难得一见的大肥羊很难忍住不动手。
最先出声的那个山匪劝道:“老大,我们将寨子的人全部叫上,也有三百多人,未必拿不下这近百人。”
“是啊老大,而且你看马车里那个富商,一看就是小白脸,咱们可以先抓了他。”
“我操!他娘的!你们快看那是什么?”忽然有个山匪惊叫出声。
商队里,有一辆车上的货物没绑好,一个盒子掉了下来,露出白花花的银子。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急忙上前呵斥了几句拉货的伙计。
伙计连忙将银子装回盒子里,塞回车上,牢牢绑好。
坡上的那群山匪,眼睛已经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