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拳,砸在苍鹰王家小公子的脸上。
纨绔少爷哪里见过如此骇人的重瞳,一时间呆愣着,拳头如雨点般落在他的鼻梁。
那个总是被霸凌、被扔石子的孩子终于爆发了。他像任何一个天生要强的孩子一样,被屈辱击垮了心中防壁。
扯下的蒙眼布,静静地躺在繁华的街边,孔雀王的公子身为重瞳者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整个长偃。
消息传开后,来自皇宫的通牒很快下到了孔雀王府,毕方骑将府邸团团包围。拒绝交出奕离的孔雀王,只能带着家眷武力突围,奕皇丝毫不顾及兄弟情分,下了生死不论的命令。
整个长偃的王族,为了讨好奕皇,都派出人手围剿。乱军之中,奕离的母亲令狐氏喉咙中箭,倒在了鱼市边,而天城被觊觎其已久的王侯掳走,再无音讯。
孔雀王奕鑫拼尽全力,只是带着小奕离冲出了长偃。他们逃到了北国,在边疆小城隐姓埋名。失去了一切的孔雀王活在对令狐琳的怀念之中,修为荒废,终日借酒浇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一天衰老,很快就郁郁而终在了家中。
奕离不停向从奕国来的旅人,打听天城的下落。人们说天城被鸿鹄王献给了二皇子,作为未来的皇妃培养,却在十二岁洗礼那天,遭受天劫暴死。
“皇族都认为那是个不祥的女人,万分嫌恶,把她埋在了城郊的圂厕下。”旅人很是唏嘘,“听说那是个很漂亮的姑娘呢,实在是造化弄人。”
从此举目无亲的奕离,四处躲避着奕国刺客的追杀,在中土过上了漂泊的日子。
他变成了一个睚眦必报,只为复仇,被所有人畏惧的烂人。凭借一身天赋与修为,他将痛苦带给了很多人——其中也有无辜者。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不到八岁的孩子,没有在霸凌与羞辱中忍气吞声,都是因为他只是个正常人,而不是一个圣人。
他人生的意义,就是从山峰跌落谷底,然后杀回去,将拳头打在奕皇的脸上,让重瞳的迷信终究应验。
不知多少年后,奕离背朝着熊熊燃烧的长偃,残烛投射在墙壁的影子里,他一拳一拳砸下。整个长偃无数黎民百姓,都沦为他怒火倾泻下的余灰。
“母亲,姐姐,你们看到了吗?”他仰天长啸,似哭似笑。他成了一个疯子,披头散发,猛捶着奕皇早已死去多时的尸体,却没有人来欣赏、认可他的成功。
......
“所以,这一拳,你敢打吗?”
龙宫盏的拳头,悬在了半空。
如果要你拯救这世界,却毁了你的人生,龙宫盏,你愿意吗?
“打下去!打下去!”无数人的心中,皆在如此呐喊。
“龙宫盏......”玄潭牧握紧了双拳。
童年的梦魇如魂牵,当时他若走错一步,今日就无法站在这里作出抉择。人世有什么资格,苛求这个少年呢!
透过龙宫盏高高扬起的臂弯,一滴眼泪从脸颊滚落。帝江曦身躯一震,因为她真切地感受到了他的情绪,他背对人世、永远不会曝露于众目睽睽的心思。
“城。”少年微笑着,偷偷抹净嘴角的血。他有很多话想说给她听,但在这千钧一发的当下,一切言语只能凝成一滴眼泪。
城,我想坐在香炉边,花一个午后的时间听你抚琴,等你倦了,就彼此抵着膝盖,讲一些从前的事情。
我想继续我们说好的那个吻,一同见证人间所有的胜景,把孩童时失掉的幼稚与欢笑,统统都弥补回来。
我还想与你相爱,松开青春的缰绳,与你一起变老,在许多因旧梦心惊肉跳的夜里,能彼此陪伴慰藉。
这滴泪落,想做的事都如烟,该做的事任重道远。
山海昧见浑,我停顿,不是因为我害怕后果,怜惜我毁掉的人生。我停顿,是因为我震惊,你竟然在质疑我是否有肝胆,与你俱灭!
“嘭!——”
重拳,落在裸露的原始之心。少年狂啸,山海震荡,血溅满身,以那一拳为中心,整个大荒之源都在滑坡坍缩,而龙神之影盘旋升天,化作巨树滋养无垠的沃土。
以钟声起始,以拳声结末。有人笑逐颜开,有人潸然泪下,有人悲喜交加,有人心如乱麻。
第十九天,神殒之日,在残卷留下我的善念,寻回山海业已遗落的沃土。我归来后,千古的大荒都是人间一梦。
伴随着隆隆声,大荒之源,凝缩成许多始源的石块,向中心聚拢,将龙宫盏重重包裹。在被永远的黑暗笼罩前,他面对眼前数不尽的沃土,百感交集,不知所言。
莽荒的天体在黎明中消融,曙光冲破云层,照在这片曾经叫做“南荒”的大地。绵延万古的毁灭诅咒,从此不存。
鸟雀呼晴,让众人再也忍不下夺眶的热泪。经年浩劫终于结束,那大地上再无奔腾的荒兽,只剩下一颗石蛋,静静地伫立在原野。
那颗石蛋,就是整个大荒之源。龙宫盏与神道法界一起,在其中煎熬直至化作空无。
“啊......”
很多年轻的、与龙宫盏有过交集的人,特别是多愁善感的姑娘,都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成为了最后一个牺牲者,化作一颗死寂的石蛋,实在令人痛心。
“他是真正的大义。”
各个军团都将自己的旗帜,披在这颗石蛋上,并阵列在关前,依次行注目之礼。
年少从军征,如今始得归,从曾经马革裹尸的志气,到如今万事平息的空虚,荒武二十年过去,当南方的暖阳终于温润这片大地,劫后余生的喜悦冲上头脑,才发现自己的青春,也随着浩劫一同远去了。
石蛋前,雪花芙蓉抹着泪,白腾在一旁安慰,帝江曦伸出手抵在粗糙的石壁,眼神复杂,而玄潭牧抱着头坐在地上,紧攥双拳。
神道法界凝聚的始源之石,这世上没有任何工具可以破坏。这颗石蛋,就是万古莽荒的墓碑,而龙宫盏则是其中的陪葬。
“武神侯,请你节哀。”白廷空叹了一口气,犹豫再三,还是开口。
“苍梧侯在其中仍有生命的可能性极小。即使他还活着,并突破桎梏而出,深度荒化之下,他是否会成为下一个山海昧见浑,成为人世的敌人,还是未知数。”
荒化龙宫盏有多恐怖,他们都已见识过。人们更宁愿接受龙宫盏就此牺牲的结局,这样无论是人世的延续,还是苍梧侯的声名,都有保障。
“嘴上一套,心中一套。人心冷漠,白院长敢于明言,已是众人中的君子。”帝江曦道,“不过自今日起,再也没有龙武院的武神侯。”
她解下腰间虎符,弃如敝屣。龙宫盏与山海昧见浑同归于尽,对人世而言,或许确实是最好的结局,但对于她而言,与一败涂地,又有何异呢!
“龙宫盏已死,我等也没有理由,再留在大陆了。”盖节渊向帝江曦、牧青瞳等人挥手,“能认识龙宫盏,和他的朋友们,是我人生中一大幸事。”
“泰禅门会一直向你们敞开。”登上飞舟前,韦驮天与玄潭牧、北潇挨个道别,“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