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玄潭牧仰望着越来越灼热的天空。连通天际的脐带以一种奇特的频率颤抖着,仿佛生命的律动。
母亲已死,脐带未断。这脐带,万古以来究竟哺育着什么?
古奥的梵音,在众人的耳边响起。从那无穷远处的高空之上,赤红的波纹如涟漪一般扩散。
无边恐惧,在众人心中升起。莽荒之源,就在脐带的另一端,而他们已是残兵败将,强弩之末,只有龙宫盏先人世百步,茕茕立于那城下的荒原。
脐带断裂,天外来物,寂静之中隐约的隆隆声,仿佛众人愈加急促的心跳。
“来了......”
盖过帝江曦喃喃自语的,是天幕被撕裂的轰鸣。
陨石从燃烧的天空落下,砸在大地上。祂落地的瞬间,东西南北倏然破碎,长城与沟壑都不见踪影,只剩下一望无际的荒原、永恒的星空。
大荒魔陨,万世火劫,赤地无垠,苦海无量。
人们熟知的真气,在这里都被分解成了更本质的东西。境界与修为都没有意义,某种更上位的力量,取得了天地的掌控。
荒原之上,龙宫盏却没有退避。陨石落地的震荡在他身前一寸停下,月中聚雪都未曾沾污。
烟尘散去,只见那陨星落地之处,有一个人影。
祂背对着人世,赤裸着上身,匀称的肌肉如同石塑一般,再也没有可修缮的空间。残存的兽性、繁衍的本能、良知的割裂,都具象在这完美躯体之上。
祂弯下身子,捡起那块荒母遗壤化作的石头。
“在残卷留下我的恶念,造就山海数不尽的沃土。我去以后,千古的大荒都要如同炼狱。”
背影缓缓回头,众人感到一阵恶寒——那没有五官的面目,散发出亘古苍凉。
祂以毁灭作为营养,永世追逐着遗忘的焦土。很早以前,人世便知道了祂的名字,因为祂就像公理一样,印刻在世界的本质之上。
祂便是那脐带的主人,莽荒意志,山海昧见浑。
龙宫盏深吸一口气,从他见到山海昧见浑的这一刻起,经年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
痴、贪、欲、暴、恶、权,所有以身殉入母海的理由,其实都源于人们内心深处的兽性。莽荒之劫,便是那兽性之劫——逆兽性而行者,便是僭越;而为兽性所逐者,岂能不嗜血疯狂。
从幽都到南荒,从邢王窃国,到照霜砚与九尾的往事,龙宫盏一路走来,在人道的探寻之旅中明悟,这玄之又玄的莽荒意志,就是兽性本身。
芸芸众生,只有他懂,所以只有他有资格站在这里,代表着人性,对抗山海。
“又见面了,龙宫盏奕离。”山海握着杀生之石,缓步走来,“万古以来,终有第一位天命所眷者,追根溯源到我的道场之前。只是今日你所面对的,可并非千万年后幽都那一缕残想。”
今日,祂真正地“降生”于世,因果与历史将重新洗牌。莽荒之劫中人世能否幸存,全看此战的结果。
“我会守护所有人的存在。”龙宫盏直视着山海没有五官的可怖面孔,毫无退意。
万古狭间,大荒之源。龙宫盏与山海昧见浑对峙于此,引无数人屏息凝神、心中惶恐。
“龙宫盏若不能胜,二十年圣战牺牲,将付之一炬。”萧艾道。
“难以想象这是何等的重压......”盖节渊缓缓摇头。
“无我之境、七度证道、超我之魂,弃置功名从戎二十年,成就无上的道心。”令狐化龙道,“背负人世的重压,任何人都会崩溃,唯独他能静若止水。”
虽然始皇帝已经无法再战,看上去与凡骨无异,但从他口中而出的评价,还是能令无论海内外的所有人诚服。
山海昧见浑改造了南荒的土地,城墙上的众人能深刻地感觉到,在自己面前几尺远处,已经是另一重次元,只能隔着无形障壁观望。
在大荒之源,真气修为高低并无意义。他们若是踏入,恐怕只会顷刻间变成肉体凡胎,不仅帮不了龙宫盏,反而会成为拖累。
帝落剑出,大荒之源野草摇曳,在剑光中忽明的幽火,映照着龙宫盏蓄势待发的身姿。
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他是最后的枭级荒猎,带着所有逝去先人的那一份,独自开启最后一次猎杀。
山海伸出一根手指,抵住石泣剑锋。祂石塑般的躯体,配合完美的体术架势,一瞬便卸去了山河霸奏的所有劲道。
排山倒海之力袭来,空气中的水珠沸腾汽化,蒸汽瞬间淹没了龙宫盏的身躯。
那蒸汽的朦胧中,展开一幅琉璃世界的图画。龙宫盏早已遁入梵呗琉璃界,躲避了这足以使他人间蒸发的伟力。
而龙宫盏想不到的是,山海再次伸手,时空交界处火星飞溅,祂的手掌竟生生探入梵呗琉璃界,将帝落剑石泣的剑锋擒住。
龙宫盏虎口爆开,玉血溅在月中聚雪的白衣上。他心中默念“九层魔城朽木刻”,忍住剧痛拧转剑身。
龙寂雪山,在荒原上轰然隆起,山海从龙宫盏近处抽身,与他分立于龙寂山脉的两座高峰。
在大荒之源,原本是抽象概念的空想无忧世界,以实体的形式呈现成龙寂雪山的样子。
仅仅是扭转剑身,龙宫盏的双手便用上了四象周星与五月雪的拳力,瀚海般的握力让他的手骨瞬间粉碎,又被创生术式修复。
若非有百炼的肉身,加之创生术式的愈合力,山海昧见浑吐一口气,恐怕就能轻易粉碎一个人族之躯。
心中思虑,只在瞬息之间。山海不给龙宫盏更多喘息的机会,一步救跨越万重山,再次来到龙宫盏近前。这时龙宫盏已经身处空想无忧世界,迎接山海的,自然是万重领域的升腾。
在龙寂雪山的周围,往三个方向铺展出崭新的地形。白鹿雀跃的葱绿原野,幽冥激荡的魔种岩窟,与星辰坠落的永夜之地。
“为什么苍梧侯能够在大荒之源中,支配如此具象的力量?”杜玄奂不解。
“还记得永偃神京接引仪式那天的景象吗?”令狐化龙道,“他的真气结构异于常人。这与他所修的功法,有着莫大的关系。”
龙宫盏手握诸多领域与法界,每一道都有着不同的效用。这是人世智慧中的运筹帷幄、排兵布阵,是山海兽性之力中缺失的一面。
眼界,是龙宫盏更在肉身之上的底蕴。倘若要让人性打赢这场对兽性的战争,他必须将一路走来一切所获与所得,都利用到极限。
每一点元素,每一寸距离,在龙宫盏一双慧眼下都清晰可见。曾经接受不若道场通晓之力的那种感觉,再次在龙宫盏意识中流淌,只是这一次,他全凭借己身的推演,和临场的判断。
在山海的步步紧逼下,龙宫盏如同一条在湍流中穿行的游鱼,接招化劲,行云流水。斑斓的领域,在张合之间排成玄妙的顺序,将整个龙寂雪山覆盖。
“这是阵法之术,灵迹。”北潇有所感应。
灵迹阵成,只要龙宫盏还身处雪山地形,便能得到阵法加持的绝对机动性。同时,有三大圣者法界守护空想无忧世界的实体,山海要破解此阵,也没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