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知秋心思尚且沉浸于她所提的正事,并未察觉她神色的异样。
加之杜少爷之流的纨绔子弟尚且瞧不起他们下九流,只想着玩玩,不屑于耗费一点耐心,温柔这样握有实权的大人物就更不必多想了。
而温柔的态度也并没有过于特殊,于是,楼知秋完全没有往这方面想。
见此,温柔眼底的笑意更浓一分。
这傻蛇果然改不了本性,用这种事关民族大义的借口很容易就把他骗上道了。
当初他之所以会成为残魂流落异地,飘进她识海与她相识,便是因为大义与气节二字。
因战身陨。
温柔简单和楼知秋叙述了一下。
虽说是骗楼知秋的,但是确是一箭双雕,既骗了他,也可以顺水推舟地打劫。
很快,被绑着的杜少爷就看见了两个人影从里边出来了。
走在前一步的女人一身墨绿的旗袍,勾勒出窈窕有致的身形,一步一动间旗袍下摆轻微晃动,泛着微光的布料如水波轻起涟漪,摇曳生姿。
她身后的青年一身白色长袍,长身玉立,容貌与之相得映彰,二人行在一处,叫人不由难以挪开视线。
高立民眼中划过一缕亮色。
别说,楼班主和他们家督军这样貌还挺合适的,若真能凑一对,这小孩得多好看啊?
“班主,班主出来了......额,贺小督军。”
戏班子的人刚一开口,就注意到一同出来的温柔,赶忙收了声打招呼。
很显然,刚才高立民跟杜少爷说话的时候声音不大,又隔着点距离,他们并没有听清,否则现在就不止这个表现了。
温柔微微颔首,算是应了。
“贺小督军,贺小督军!贺小督军咱们有话好好说嘛,教训我也吃了,这事儿是我做得不妥当,我给楼班主道歉如何?宴兰台的损失我都一力承担,您就先把我放了行不行?我这手都快脱臼了!
若还不够,我可以让我爹来给贺小督军您和楼班主致歉。”
“致歉?”温柔终于幽幽回首,意味深长地这么说了一句,“的确要和杜老大聊聊。”
大概是她的语气太过古怪,杜少爷愣了一下,心中琢磨着她是何意,然,毫无头绪。
最终,他愣愣地道:“那,那可否先给我松绑?我这就给我爹——唉,唉唉唉那你们做甚?”
在他说话的时候,温柔已经挥手示意高立民了。
杜少爷话说到一半就被高立民和亲卫们拽了起来往外拉,他一时不察,被拖得差点摔个狗吃屎。
宴兰台中的其他人本在一旁看诊,见温柔和楼知秋出来后,楼知秋神色如常,方才松了一口气。
之前与温柔有过接触的陈栩和小桃花本就对她印象颇佳,此番一看便知她应是没有为难班主。
自然,他们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在琢磨着二人谈了些什么。
方才贺小督军所说的话是真是假?他们真的不用背井离乡吗?
也有人心中担忧,她是否以此要挟班主,可他们这些戏子,哪有什么值得觊觎之处,除了......班主这模样。
只是贺小督军又不是杜少爷这样人憎狗嫌的祸害,应也不需要如此费劲地打一个戏子的主意吧?
莫说贺小督军这等条件,光就他们宴兰台中人的身份,虽说叫好听了,叫他们一声名角、大师,但说难听了,他们也不过是些下九流,杜少爷都可以随意打骂欺辱,莫说贺小督军这样的身份了,瞧上谁了,便是抢也是轻而易举的,何必费心?
不得不说,此刻,许多人的想法都和楼知秋同频了。
然后所有人都把真正的正确答案错过了。
一直到后来楼知秋才发现除了初见不是她早有预谋,其余一切都是她下的套。
“天色已晚,我送送诸位吧。”楼知秋瞥着这昏暗的天色,徐徐开口。
“好。”温柔微微牵唇,“我会留下两个人帮忙。”
众人:“???”
什么情况?
怎么贺小督军进去和班主聊了一会儿,两人就好像忽然熟稔了一些。
贺小督军还说留两个人下来?
一直到温柔等人离去,大家才围拢过来。
“班主,这是怎么了?”
楼知秋嘴唇微动,第一时间没开口。
他帮温柔这个忙所行之事还是保密为妙。
......
长春园。
余别声这些日子大多是处于醉生梦死中的,不仅仅是为了叶曼文而伤心,更是因为跛了脚而颓废,亦是因为被迫染上大烟后,受了大烟的影响。
今日他依旧是那副模样,直到自己的弟子急匆匆地赶过来。
“班主,班主!不好了不好了!宴兰台出事了!”
躺在床上的人一顿,终于探出个头:“出事?”
“前些日子那杜少爷来了咱们阳川,您好些日子没登台了,咱们长春园开戏人也是渐少,好些外地人便都奔着宴兰台去了。
那杜少爷也去了宴兰台,结果他竟然......竟然盯上了楼班主,楼班主不愿意跟这杜少爷去,杜少爷便多番威胁,今日不知道出了什么乱子,杜少爷半途出了宴兰台。
而后又闯了进去,不多时,里边儿便响起了枪声!”
余别声本有些迷蒙的双目微微一滞,逐渐聚焦。
“枪声?”
“是呀!外边儿的人都说,恐怕是杜少爷没耐心了!后来又有辆汽车开过来,好似进去的还有秦督军的副手和一个外省的女督军。”
余别声的面色霎时阴沉下来,眼底还溢出了两分凄凉和自嘲。
他们这些唱戏的,是不是在这些权贵眼中便如一条狗一般?
叶曼文可以随随便便地耍着他玩,姓陆的,可以随意打断他的腿,可以随意逼他染上大烟。
而杜少爷同样不是个东西!
“把我的刀拿来。”
他说的刀,自然不是唱戏的时候拿上戏台子的刀。
楼知秋是余别声的师兄,两人都是唱花衫的苗子,楼知秋求过的学,余别声也曾走过。
他也会武。
“唉唉唉这可不行啊班主,杜爷在咱曲山是什么呀?可不能得罪杜少爷!”
余别声憔悴的面上神色冷凝,看向这人的双目有种阴沉沉的感觉:“拿刀,然后去支了大洋离开长春园另谋高就吧。”
“......班,班主,您您是和我开玩笑的吧?”
余别声从床上爬下来,一瘸一拐地踩着鞋出门,他眼眸沉寂,只是牵了个不浓不淡的笑,笑意里兴许是自嘲,也兴许是决然。
他和楼知秋师出同门。
他已经毁了,总要有人把师门传承下去吧?
况且,这些权贵......
他喊了一声旁的人:“知夏,取我的刀来。
对了,明日早晨我若没有回来,你们便尽快将园内的物什钱财分了,各自离去吧。”
他于世间本就无甚牵挂,如今更没有了。
倒不如做回豪杰,也如戏本子一般,为民除害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