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临舟费了好大劲才缓缓掀开眼皮。
视线先是模糊的,只看到一片晃动的影子,耳边是压抑的哭声,温热的液体一滴滴砸在他的颈窝。
有人紧紧抱着他,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他揉进骨血里。
“穗……”他下意识地呢喃,嗓子干得像被砂纸磨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是她找到了自己吗?是她一直守着他?
陆临舟抬起沉重的手臂,回抱住身前的人,手掌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想安抚她的情绪。
指尖触到的布料很细腻,但带着点潮湿气,和他印象里林穗穗常穿的布料不太一样,可他昏沉的脑子没细想。
“临舟,你终于醒了!”怀里的人抬起头,哭声陡然拔高,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我还以为、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声音……
陆临舟的动作猛地顿住。
不是林穗穗的声音。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视线终于清晰了些。
眼前是舒佳凝哭红的眼睛,鼻尖通红,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不是她。
陆临舟缓缓收回手,指尖僵在半空,随即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他的视线越过舒佳凝的肩膀,快速扫过整个房间。可整个房间都空荡荡的,只有桌上的药瓶和墙角的椅子,没有那个他想看到的身影。
一股失落漫上来,他转回头,看向舒佳凝,眉头微微蹙起,声音沙哑地问:“是你救了我?”
舒佳凝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愣神,眼神有些慌乱地避开他的目光,伸手抹了把脸,语气含糊:“你先别管这些,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医生说你发烧了,还撞到了头……”
她没直接回答,却也没否认,那副欲盖弥彰的样子,反倒像是默认。
陆临舟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些破碎的画面。
漆黑的海水里,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腕;粗糙的沙滩上,有人拖着他往岸边挪;还有断断续续的呼喊,带着哭腔,一遍遍叫着他的名字……
那些画面里,模糊的身影穿着和舒佳凝相似的浅色衬衫,是她跳下来救了自己?
“我……”
他想再问,想把那些破碎的画面给串联起来。
陆临舟下颌紧绷,用力回忆。可越是努力,脑子里却越是像有无数根针在扎。
头痛欲裂的感觉席卷而来,瞬间将他淹没。
陆临舟脸色苍白,抬手死死捂住太阳穴。
“临舟!”舒佳凝赶紧扶住他:“你怎么了?”
陆临舟额头瞬间是一层细密的汗液,身体紧绷得厉害,像是随时都要崩裂一般。
那些破碎的画面在脑子里疯狂旋转,时而是舒佳凝焦急的脸,时而是另一个模糊的轮廓。耳边的声音也乱成一团,刚才明明觉得是林穗穗的哭喊,此刻却一点点和舒佳凝的声音重合。
“别想了!医生说你不能太用力想事情!”舒佳凝按住他的手,语气急切。
汗水顺着陆临舟的鬓角往下淌,浸湿了枕巾。
他痛苦地闭着眼,那些好不容易抓住的碎片,像握不住的沙,一点点从指缝溜走。
再睁开眼时,脑海里只剩下舒佳凝跳海的身影,和她在耳边一遍遍喊着“临舟”的声音。
……
林穗穗几乎是一路小跑冲进医务室的,额头上还带着薄汗,胸口因为急促的呼吸而剧烈起伏。
她一眼就看到正在整理药箱的军医,几步就跨了过去,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急切:“军医!陆临舟醒了!您快跟我去看看!”
军医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即立刻加快了速度,将几瓶常用药塞进药箱,又拿起听诊器和血压计:“醒了?什么时候醒的?”
“就在刚才!”林穗穗点点头,眼神里满是催促:“我看到他醒了就赶紧过来找您了,您快收拾东西,我们马上去!”
军医手脚麻利地合上药箱,拎起来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问道:“他现在状态怎么样?意识清醒吗?有没有说什么话?伤口有没有再出血?”
一连串的问题抛过来,林穗穗却怔了怔。
刚才那一幕实在太过冲击,她满脑子都是舒佳凝趴在陆临舟身上、而他抱着她的画面,根本没来得及仔细观察陆临舟的状态。
林穗穗定了定神,有些含糊地说:“反正醒了,具体的我不清楚,他醒了我就着急过来了。”
军医看了她一眼,见她脸色有些苍白,眼神也有些恍惚,便没再多问,只是加快了脚步:“行,先去看看再说。”
……
家属房里,陆临舟低头看了眼自己。
他在床上。
这还是他第一次睡到了家属房的床上。
床边的地铺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他也衣着干净地躺在了床上。
陆临舟扯了扯唇角,苍白的脸色这才稍稍好了些。
他舔了舔唇,正想问些什么。
舒佳凝见他嘴唇干裂得厉害,连忙拿起桌上的搪瓷杯,递到他面前:“刚给你倒的水,你嗓子都哑了,喝点吧。”
杯壁温温的,显然是特意晾到了合适的温度。
陆临舟抬手接过,指尖触到杯沿时顿了下,他现在确实渴得厉害,便没多想,仰头喝了一口。
温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带着一丝清甜的蜜香。不是普通的白糖水,是槐花蜜的味道,甜得清润,尾调还带着点极淡的凉意。
有淡淡的薄荷味,这是林穗穗给他泡的槐花蜜水。
陆临舟不爱甜的,从在柳湾村开始,只要是需要喝点蜂蜜水的时候,林穗穗都会拍片薄荷,喝着就没那么腻了。
舒佳凝不可能知道这个。
他垂下眼,掩去眸底的波澜,将水杯递回去时,指尖刻意避开了她的触碰。
水是温水,看来林穗穗刚离开没多久。
舒佳凝接过杯子,心下微动。
他刚才喝得很安静,没有推开,对他态度也不算差。
看来,他因为以为是她救的他,所以不抗拒她了。
舒佳凝深吸一口气,本想解释的话语又咽了回去。
她知道这样很卑鄙,但是他最近对她的态度实在是让她受不了。
她以后会找机会解释的,现在就先让他这样以为吧。
舒佳凝偏头看着他,眼底的期待几乎要漫出来,放柔了声音,问他:“临舟,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她救了他,他总该……总该对自己不一样些吧?
临舟靠在床头,额角的冷汗还没干透,闻言只是掀了掀眼皮,眸光平静。
“有。”他声音依旧沙哑,却透着股不容错辨的疏离:“谢谢。”
仅此二字。
舒佳凝脸上的笑意僵住,她攥了攥掌心,有些不甘心地还再问。
陆临舟就又开口追问道:“穗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