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御街夜巡的青衫身影
庆历三年的秋夜带着凉意,汴梁城的御街却还热闹非凡。卖糖画的老汉正用铜勺在青石板上勾出条鳞爪飞扬的龙,穿粗布短打的孩童围着拍手,糖葫芦的甜香混着胡饼的麦香在晚风里飘得很远。
一顶没有仪仗的小轿悄无声息地停在街角,轿帘掀开,走出个穿着青色常服的年轻人。他袖口磨得有些发白,腰间只系着块普通的玉佩,若非身后跟着两个便服侍卫,瞧着就像个寻常书生。
“官家,前面就是夜市最热闹的地方了。”侍卫低声提醒,目光警惕地扫过周围。
赵祯点点头,脚步轻快地挤进人群。他刚在御书房批完奏折,听太监说城西新开了家胡饼铺,特意换了常服出来瞧瞧。卖胡饼的铺子前排着长队,掌柜的正用铁铲翻动炉子里的饼,芝麻混着葱花的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
“给我来两个。”赵祯站在队尾,听见前面两个挑夫在聊天。
“听说了吗?今年江南水灾,朝廷发的赈灾粮里掺了沙土。”
“可不是嘛!我那在粮站当差的表哥说,转运司的官老爷们把好粮食都倒卖了,给灾民的全是陈米!”
赵祯眉头微蹙,刚要上前细问,胡饼铺掌柜已经把热腾腾的胡饼递过来:“客官您的饼,刚出炉的趁热吃。”
他接过胡饼,指尖被烫得缩了缩,饼上的芝麻沾了满手。正擦手时,街对面突然传来喧哗,几个衙役正拖拽着个衣衫褴褛的老汉,老汉怀里的草药撒了一地,枯槁的手死死扒着墙根。
“凭什么抓我爹!”个穿粗布裙的姑娘扑上来,被衙役推得踉跄倒地,“我们只是卖草药治病,没犯王法!”
“市易司新定的规矩,街边摆摊要交苛捐杂税,你们没交钱就是违法!”领头的衙役叉着腰,一脚踩在散落的草药上。
赵祯往前走了两步,侍卫连忙跟上。他看见老汉脖子上的淤青,看见姑娘被磨破的膝盖,刚出炉的胡饼在手里渐渐凉了。
“这规矩何时定下的?”他开口问道,声音不高却带着威严。
衙役斜眼看他:“哪来的酸秀才多管闲事?这是韩相公亲自批的文书,你敢质疑?”说着掏出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盖着市易司的红印。
赵祯接过文书,借着灯笼光细看。上面果然写着新增十余种苛税,连街头卖茶水都要按碗收费。他将文书还给衙役,从怀里掏出些碎银子递给姑娘:“先去交了税,别让你爹受苦。”
姑娘愣愣地接过银子,老汉却直摇头:“官爷,不是我们不交,是这税实在太重了!卖一天草药还不够交税的,这日子没法过了啊!”
周围的摊贩纷纷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抱怨。卖菜的大娘撩起围裙擦泪:“去年交三成税,今年涨到五成,再这么下去只能喝西北风了!”穿补丁长衫的书生叹气:“连笔墨纸砚都加了税,这书没法读了。”
赵祯听着众人的抱怨,手里的胡饼已经凉透。他转身对侍卫低声交代几句,侍卫快步离去。半个时辰后,开封府尹欧阳修带着兵丁匆匆赶来,看见赵祯时脸色大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臣不知官家在此,罪该万死!”
衙役们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跪下磕头。赵祯摆摆手:“起来吧。把这文书给朕收了,所有新增苛税即刻废除。”他指着倒地的草药,“给老汉赔偿损失,再查查市易司是谁在乱收税。”
欧阳修连声应诺,挥手让兵丁将衙役拖走。百姓们这才知道眼前的书生竟是当今皇帝,纷纷跪地磕头,欢呼声此起彼伏。赵祯扶起身边的老汉,又捡起地上的草药:“以后有难处,直接去开封府击鼓,朕替你们做主。”
夜色渐深,小轿重新驶回皇宫。赵祯坐在轿里,手里还攥着那两个凉透的胡饼。轿帘缝隙里漏进的月光,照在他沾着芝麻的指尖上,像撒了层碎银。
第二章 朝堂上的唾沫星子
早朝的钟声刚过,紫宸殿里已经站满了文武百官。赵祯坐在龙椅上,看着阶下的大臣们,昨夜夜市的喧嚣仿佛还在耳边。
“陛下,臣有本奏。”宰相吕夷简出列,手里捧着奏折,“市易司新增赋税乃是为充实国库,如今被陛下贸然废除,恐影响西北军饷。”
赵祯放下手里的茶杯:“吕相公可知,那些苛税压得百姓喘不过气?卖草药的老汉交不起税被抓,卖菜的大娘哭诉度日艰难,这税朕不能收。”
“陛下仁厚,”参知政事范仲淹上前一步,声音洪亮,“但国库空虚也是实情。臣以为应削减宫中用度,罢黜冗余官员,省下的钱既可赈灾又可充军饷。”
这话刚说完,御史台的官员们立刻炸了锅。御史中丞王拱辰出列反驳:“范相公此言差矣!宫中用度早已节俭,官员编制乃是祖制,岂能随意变动?”
“祖制也需顺应民心!”范仲淹寸步不让,“如今地方官吏盘剥百姓,朝中官员尸位素餐,若不改革,国将不国!”
“你这是污蔑朝廷命官!”王拱辰气得满脸通红,奏折往地上一摔,“范仲淹勾结富弼、欧阳修,结党营私,意图变法乱政,请陛下严惩!”
朝堂上瞬间吵成一团,文臣们分成两派,你一言我一语,唾沫星子差点溅到龙椅上。武将们站在一旁,看着文官们唇枪舌剑,个个面无表情。
赵祯端着茶杯,看着阶下争论不休的大臣们。茶杯里的龙井已经凉了,他却浑然不觉。去年他废黜郭皇后时,大臣们也是这样争论;前年西夏入侵,讨论是否出兵时,他们还是这样争吵。
“都静一静。”赵祯的声音不大,却让喧闹的大殿瞬间安静下来。“削减宫中用度,朕准了。即日起,朕的膳食减少一半,后宫用度减半。”他看向范仲淹,“变法之事,你与富弼、欧阳修拟定详细章程,三个月后呈上来。”
吕夷简脸色铁青,却只能躬身领旨。王拱辰还想说什么,被赵祯冷冷的目光逼了回去。
退朝后,赵祯在御花园散步。秋菊开得正盛,黄的、白的、紫的,挤挤挨挨地占满了花坛。太监捧着新摘的秋梨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地说:“官家,皇后娘娘听说您要减膳食,特意让御膳房炖了燕窝。”
赵祯摆摆手:“不必了。让御膳房以后每日只做四道菜,多余的食材都分发给禁军将士。”他走到一株白菊前,看着花瓣上的露珠,“对了,把朕库房里那些珠宝玉器都清点一下,拿去变卖,补贴西北军饷。”
太监愣在原地,结结巴巴地说:“可那些都是先帝留下的宝物,变卖了怕是……”
“宝物再好,也不如将士们的性命金贵。”赵祯摘下一朵白菊,花瓣柔软微凉,“告诉皇后,后宫的首饰也都收起来,以后非节庆不许佩戴。”
消息传到后宫时,皇后曹氏正在给蚕宝宝换桑叶。听见太监禀报,她放下手里的桑叶,摘下头上的金步摇:“把我的首饰都收进库房,再传令各宫,除了太后,所有人都不许戴珠玉首饰。”
宫女们面面相觑,谁都知道这位皇后素来节俭,却没想到连陛下的决定都如此支持。曹氏看着竹匾里蠕动的蚕宝宝,轻声道:“官家心里装着百姓,咱们做后宫的,不能给他添麻烦。”
第三章 雨夜的平民药方
连绵的秋雨下了三天,汴梁城的排水沟渠堵了大半,低洼处的民房都积了水。赵祯站在皇宫城楼上,望着城外白茫茫的水泽,眉头拧成了疙瘩。
“陛下,范仲淹相公求见。”侍卫在身后禀报。
赵祯转身下楼,御书房里,范仲淹浑身湿透,手里还攥着份灾民名册。“陛下,城南低洼处有三百多户百姓被淹,已经安排到城隍庙暂避,但疫病开始蔓延,不少人上吐下泻。”
“太医院的医官呢?”赵祯急忙问道。
“医官开了药方,但药材短缺,而且……”范仲淹犹豫了一下,“那药方里有当归、人参,灾民们买不起。”
赵祯猛地站起身,龙袍的下摆扫过案上的奏折。“传朕旨意,打开太医院的药库,所有药材免费发放给灾民!”他抓起披风,“备轿,朕要去城隍庙看看。”
范仲淹连忙阻拦:“陛下,疫区危险,您万金之躯……”
“朕是天子,更是百姓的君父。”赵祯已经披上披风,“百姓在受苦,朕岂能躲在皇宫里?”
城隍庙的院子里挤满了灾民,男人们在修补漏雨的棚子,女人们抱着孩子晾晒湿透的衣物,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草药味。赵祯走进大殿,看见角落里躺着几个面色蜡黄的灾民,盖着破旧的棉被瑟瑟发抖。
“怎么样了?”他走到一个老医官身边,医官正给病人喂药。
“回官爷,”老医官以为他是朝廷派来的官员,叹了口气,“这是水疫,得用黄连、苍术熬汤喝,可药不够了。太医院送来的药都是贵的,咱们老百姓用不起啊。”
赵祯看着药罐里黑乎乎的药汤,又看了看病床上呻吟的灾民,转身对侍卫说:“去把太医院院判叫来!”
太医院院判匆匆赶来,看见赵祯时吓得差点跪倒在泥水里。“陛下,臣……”
“你开的药方,为何要用那么多贵重药材?”赵祯指着药罐,“灾民连饭都吃不上,哪有钱买人参当归?”
院判结结巴巴地说:“陛下,这是祖传的药方,不用贵重药材恐难见效……”
“放屁!”赵祯难得动了怒,“当年朕在潜邸时得过痢疾,用的就是黄连配马齿苋,几文钱就能治好!你身为太医院院判,难道不知道因地制宜?”
老医官在一旁附和:“这位官爷说得对!我们乡下治水疫,就用黄连、艾草、马齿苋熬汤,效果好还便宜!”
赵祯立刻对范仲淹说:“传旨,让各县衙组织百姓采集马齿苋、艾草,太医院提供黄连,按这个方子配药,免费发放给灾民。”他又看向院判,“你被撤职查办,让太医院的老医工重新制定平民药方。”
院判面如死灰,瘫倒在泥地里。赵祯没再看他,走到棚子下,接过妇人递来的粗瓷碗,喝了一口温热的药汤。药味很苦,却带着草木的清香。
“这药能治病,大家都要喝。”他对周围的灾民说,“朝廷会给大家提供粮食和药材,等水退了,朕让工部派人修排水沟渠,以后再也不会积水了。”
灾民们纷纷跪下磕头,泥水溅了赵祯满身,他却浑然不觉,亲手将药汤递给身边的孩子。雨还在下,城隍庙的屋檐下,皇帝和百姓挤在一起,药香混着雨声,在潮湿的空气里弥漫开来。
入夜后,赵祯在临时搭建的帐房里批阅奏折。烛光摇曳,映着他疲惫的脸,案上的干粮已经凉了,他却顾不上吃。范仲淹走进来,手里拿着份新拟的药方:“陛下,老医工们按您的意思改了药方,一剂药只要两文钱。”
赵祯接过药方,上面写着黄连、苍术、马齿苋、艾草,都是常见的药材。他满意地点点头:“把这个药方刻成木牌,立在各州县的药铺门口,以后治疫病都按这个方子来。”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帐外传来孩子们的笑声。赵祯走到窗边,看见几个孩子在烛光下追逐嬉戏,脸上还沾着泥点。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在皇宫里,虽然锦衣玉食,却从未有过这样无忧无虑的笑容。
第四章 考场外的公平秤
春闱放榜那天,汴梁城的贡院外挤满了考生。红榜刚贴出来,人群就像潮水般涌上去,欢呼声、叹息声此起彼伏,比集市还要热闹。
赵祯穿着便服站在街角的茶棚里,看着贡院门口的景象。茶棚老板是个瘸腿的老汉,正给客人倒茶,嘴里念叨着:“今年的状元郎听说还是个寒门学子,真是不容易啊。”
“寒门学子?”旁边的茶客撇撇嘴,“我听说前三名都是宰相和枢密使的门生,哪有什么寒门学子的份?”
“你可别乱说,”老汉压低声音,“当今陛下最看重公平,去年还亲自复试,把那些走后门的都刷下去了。”
赵祯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去年他确实发现科举有舞弊现象,亲自在琼林苑复试,当场黜落了三十多个靠关系上榜的考生。
正听着,贡院门口突然传来喧哗。几个落榜的考生正撕扯着一个举子的衣袍,举子怀里的书本散落一地。“你这个奸贼!肯定是买通了考官!”一个满脸络腮胡的考生怒吼着,拳头挥向举子的脸。
“我没有!”举子吓得连连后退,撞到了身后的货摊,糖葫芦撒了一地,“我是凭真本事考上的!”
赵祯放下茶杯,快步走过去。侍卫及时拦住他,低声道:“官家,这里人多,小心危险。”
“让开。”赵祯拨开侍卫,走到人群中间。络腮胡考生见他穿着普通,推了他一把:“哪来的多管闲事,滚开!”
侍卫刚要上前,被赵祯拦住。他捡起地上的书本,封面上写着“王尧臣”三个字,是今年的新科状元。“你说他舞弊,有证据吗?”
“证据?”络腮胡考生指着红榜,“他一个穷书生,没权没势,凭什么中状元?肯定是考官收了他的好处!”周围的落榜考生纷纷附和,场面越来越混乱。
正在这时,主考官欧阳修带着兵丁赶来,看见赵祯时大惊失色,连忙跪倒:“陛下!臣不知陛下在此,罪该万死!”
考生们这才知道眼前的普通人竟是皇帝,吓得纷纷跪地磕头。赵祯扶起欧阳修:“欧相公,今年的科举可有舞弊?”
欧阳修连忙回话:“陛下,今年科举严格按照程序,糊名誊录,交叉阅卷,绝无舞弊。王尧臣的试卷臣亲自审阅,文采斐然,见解独到,中状元实至名归。”
赵祯点点头,将书本还给王尧臣:“把你的文章给大家念念。”
王尧臣定了定神,捡起地上的试卷,清了清嗓子念起来。他的声音朗朗,文章里对时政的见解、对民生的关怀,听得众人鸦雀无声。络腮胡考生涨红了脸,低下头不敢说话。
“听到了吗?”赵祯对众人说,“科举是朝廷选拔人才的途径,朕绝不允许有人舞弊。但也绝不能因为人家出身寒门,就质疑他的才华。”他看向王尧臣,“你是哪里人?家里还有什么人?”
王尧臣跪地磕头:“臣是应天府人,父母早亡,靠乡邻资助才得以读书。”
赵祯扶起他:“好样的。明日早朝,朕要亲自听你论政。”他又看向络腮胡考生,“你虽落榜,但敢质疑不公,也算有勇气。朕给你个机会,明日也来参加复试,若真有才华,朕破格录用。”
络腮胡考生又惊又喜,连连磕头谢恩。周围的考生们爆发出欢呼声,贡院门口的红榜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也染上了几分公平的光彩。
回宫的路上,赵祯坐在轿里,翻看王尧臣的试卷。侍卫在轿外禀报:“陛下,欧阳修相公说,要不是您今日及时出现,恐怕会闹出大乱子。”
赵祯笑了笑,试卷上的字迹工整有力,透着股不服输的韧劲。他想起自己年少时读书的日子,虽然有老师教导,却也知道寒门学子的不易。“传旨,以后科举复试都由朕亲自出题,让所有有才华的人都能有出头之日。”
轿帘外,汴梁城的夕阳正浓,将街道染成一片温暖的金色。卖糖葫芦的小贩又支起了摊子,孩子们的欢笑声远远传来,和着风吹过的铃声,像一首平和的歌谣。
第五章 临终前的最后一道旨
嘉佑八年的春天来得格外迟,皇宫里的海棠开得稀稀拉拉,赵祯躺在龙床上,脸色苍白得像纸。太医用了各种名贵药材,他的病情却不见好转,连说话都变得吃力。
皇后曹氏坐在床边,握着他枯瘦的手,泪水无声地滑落。床前站着宰相韩琦、枢密使富弼等重臣,个个面色凝重,大气都不敢出。御书房的奏折堆积如山,最上面那份是关于西北边防的急报,却没人敢此刻呈上去。
“水……”赵祯嘴唇翕动,声音细若蚊蝇。曹氏连忙端过温水,用小勺一点点喂进他嘴里。温水顺着嘴角流下,他却浑然不觉,目光直勾勾地望着帐顶的龙纹刺绣。
韩琦上前一步,低声道:“陛下,您放心静养,朝政有臣等打理。”
赵祯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韩琦身上,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明。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曹氏连忙扶他靠在软垫上。“西北……军饷……”他喘着气,每说一个字都异常艰难,“不能……拖欠……”
富弼连忙点头:“臣已经安排好了,本月军饷提前发放,还加了御寒的棉衣。”
“百姓……春耕……”赵祯的目光扫过众臣,“种子……农具……要给足……”
“陛下放心,户部已经调拨了种子粮,各地官府都在组织春耕。”韩琦哽咽着回话,看着这位在位四十二年的皇帝如今油尽灯枯的模样,心里像被堵住一般难受。
太监端来参汤,曹氏刚要喂,赵祯却摇了摇头。他示意太监把床前的小几挪过来,挣扎着伸出手,想要拿笔。曹氏连忙取来纸笔,垫在他的手心。
他的手抖得厉害,笔尖在纸上划了半天,才歪歪扭扭写出几个字。韩琦凑近一看,只见纸上写着“放宫女出宫”五个字,墨迹深浅不一,显然耗费了极大的力气。
曹氏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掉落在纸上,晕开了墨迹。皇宫里的宫女大多是贫苦人家的女儿,进宫后少有机会再出宫嫁人,赵祯在位期间已经放归过三次宫女,如今临终前还记挂着这事。
“传……传旨……”赵祯靠在软垫上,胸口剧烈起伏,“所有……年满二十五……无职掌的宫女……都放归……赐……安家银……”
韩琦跪地领旨,声音带着哭腔:“臣遵旨!”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宫人点亮了烛火,昏黄的光晕笼罩着龙床。赵祯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目光却始终望着窗外,仿佛在看汴梁城的万家灯火。曹氏知道,他心里始终记挂着宫外的百姓。
三更时分,赵祯突然清醒了许多。他让众人都退下,只留下曹氏。“皇后……”他拉着她的手,声音轻得像羽毛,“朕……没什么……留给你……”
曹氏摇摇头,泪水打湿了衣襟:“官家留下的江山,留下的百姓,就是最好的念想。”
赵祯笑了笑,眼角有泪滑落:“朕……这一生……没做过……对不起百姓的事……”他顿了顿,气息越来越弱,“葬……简单些……别……劳民伤财……”
话音未落,他的手缓缓垂下,眼睛永远地闭上了。窗外的海棠花被夜风吹落,一片花瓣飘进窗内,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像一滴无声的泪。
第六章 满城缟素送君王
赵祯驾崩的消息传到宫外时,天刚蒙蒙亮。负责敲晨钟的太监哭着敲响了丧钟,钟声低沉悠长,传遍了整个汴梁城。
最先哭起来的是城隍庙附近的灾民,他们还记得去年疫病时,皇帝亲自送来的汤药;是贡院门口的书生,他们感激皇帝亲自主持复试,给了寒门学子出头的机会;是夜市上的摊贩,他们忘不了那个穿着青衫、买胡饼听民声的年轻皇帝。
百姓们自发地披麻戴孝,店铺纷纷关门歇业,连最热闹的御街都变得鸦雀无声。卖花的姑娘将准备售卖的海棠花都摆在路边,素白的纸钱在风中飞舞,像一场盛大的雪。
韩琦带着大臣们在皇宫外跪了一地,哭声震彻宫墙。欧阳修拄着拐杖,老泪纵横,他想起当年和皇帝讨论变法的日子,想起那个为了节省军饷、带头削减膳食的君王。
送葬的队伍从皇宫出发,绵延数十里。前面是文武百官,后面跟着自发前来送行的百姓,男女老少,哭声震天。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捧着一篮刚蒸好的胡饼,哭着往队伍里塞:“官家,您尝尝,这是您最爱吃的芝麻胡饼啊……”
队伍经过御街时,街边的酒楼茶馆挤满了人,所有人都探出身子,望着那口缓缓前行的梓宫,泪水模糊了双眼。有商贩点燃了纸钱,烟雾缭绕中,仿佛又看见那个穿着青衫的身影,在夜市上和百姓说笑,在雨中给灾民送药。
消息传到江南,正在插秧的农夫们放下农具,朝着北方跪拜;传到西北,戍边的将士们哭着跪倒在城楼上,他们还记得皇帝亲自调拨的棉衣,记得那句“军饷不能拖欠”的承诺。
皇宫里,曹氏正指挥宫人整理赵祯的遗物。没有金银珠宝,没有奢华器物,只有几件磨得发白的常服,几箱旧书,还有一本翻得卷了边的灾民名册,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每个灾民的姓名和需求。
“皇后娘娘,这是太医院整理的药方。”太监捧着个木匣子进来,里面全是赵祯批注过的平民药方,“陛下说过,要让所有百姓都吃得起药。”
曹氏打开木匣,看见每张药方上都有赵祯的批注,哪里可以用廉价药材替代,哪里可以增加剂量,字迹工整,透着细心。她拿起一张治水疫的药方,上面写着“马齿苋易寻,勿用当归”,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下葬那天,汴梁城飘起了细雨。送葬的百姓挤满了街道,连房顶上都站满了人。当梓宫经过城门时,一个穿粗布短打的孩童突然哭喊起来:“皇帝爷爷,您别走!您还没去江南看桃花呢!”
孩童的哭声引发了更大的悲恸,满城百姓同声痛哭,哭声盖过了雨声,盖过了哀乐,久久回荡在汴梁城的上空。
第七章 仁心长存照千秋
赵祯下葬后,大臣们商议庙号。韩琦捧着历代帝王的庙号名册,对新帝英宗说:“先帝在位四十二年,轻徭薄赋,与民生息,废除苛税,体恤百姓,堪称仁德之君。臣以为,当尊庙号为‘仁’。”
“仁”字庙号,前所未有。大臣们纷纷赞同,欧阳修颤巍巍地说:“自古帝王,能称‘仁’者寥寥无几。先帝爱民如子,轻刑罚,重民生,减赋税,兴科举,实至名归。”
新帝准奏,从此,赵祯被尊为“宋仁宗”,成为历史上第一个获此庙号的皇帝。
几年后,汴梁城的夜市依旧热闹。卖胡饼的老汉收摊时,总会多留两个胡饼放在路边,对着皇宫的方向念叨:“仁宗皇帝,来尝尝热乎的胡饼。”
城隍庙前立起了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当年宋仁宗亲自制定的平民药方。老医官带着徒弟在此义诊,说起仁宗皇帝雨夜送药的故事,总会红了眼眶。
贡院门口的红榜上,寒门学子的名字越来越多。他们在入学前,都会去旁边的仁宗祠拜一拜,那里供奉着皇帝当年复试时用过的笔墨,提醒着每个读书人,朝廷的大门永远为有才华的人敞开。
后宫的蚕室里,新的皇后依旧带领宫女们养蚕缫丝。她时常对宫女们说:“仁宗皇帝在位时,皇后娘娘亲自养蚕,就是要告诉我们,天下的财富来之不易,要懂得节俭。”
西北的边防线上,将士们穿着厚实的棉衣巡逻。每当有人问起棉衣的来历,老兵们就会说起仁宗皇帝临终前还惦记军饷的故事,眼角泛起泪光。
江南的桃花开了又谢,每年春天,都会有百姓带着桃花去仁宗陵前祭拜。他们说,仁宗皇帝心里装着江南的桃花,装着天下的百姓,他的仁德就像这桃花一样,年复一年,盛开在每个人的心里。
汴梁城的御街上,有个穿青衫的书生正在给孩子们讲故事。他讲的是一个皇帝穿着常服逛夜市的故事,讲的是一个皇帝在雨中给灾民送药的故事,讲的是一个皇帝临终前还惦记着放宫女出宫的故事。
孩子们听得入了迷,问书生:“那个皇帝是谁呀?”
书生望着皇宫的方向,声音温柔而庄重:“他是宋仁宗,是天下百姓心中最好的皇帝。”
夕阳西下,金色的光芒洒满御街,街边的海棠花在风中轻轻摇曳,像在诉说着一个关于仁德、关于百姓、关于千年流传的故事。那个被尊为“仁宗”的皇帝虽然已经远去,但他的仁心,却像这阳光一样,永远照耀着这片他深爱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