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老五没有理会他，眼含热泪盯着塔上那个三米高的窗口，声音飘忽：
“四十多年前，有个刚生完孩子没多久的女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她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也许是疯了，也许是被逼到了绝路……她就是从那个窗口爬了进去……把自己的女儿偷了出来……”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她抱着孩子，逃到了寨子最边缘，找到盖大傻子……”
“她跟盖大傻子说……这是她给盖大傻子生的儿子……盖大傻子信了，就把这孩子当做男孩养大了……哈哈！哈哈哈！”
盖老五仰天大笑，笑声中却充满了无尽的酸楚和绝望。
在山谷间回荡，显得格外凄厉。
寨主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自诩精明一世，牢牢掌控的寨子，居然在眼皮子底下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而且还是栽在了一个他从来瞧不起的傻子和一个他视为生育工具的女人手里！
“盖大傻子……你……你他娘的害得我好苦啊……”他喃喃道，语气里充满了懊恼和愤怒。
盖老五冷笑道：“盖大傻子不也是被你们吓傻的！你们当着他的面，欺负他亲妈……最后又把他亲妈活活喂了猪！他疯了，傻了！”
“我妈……那个从塔里爬出来的女人，找上了他，他养大了我……我替他们，看到了你们今天的下场！这怎么不算报应？！啊？！”
他最后的质问，声嘶力竭，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这是积压了四十多年的血海深仇。
秦芳和黄听南早已忍不住泪流满面，为这残酷得令人发指的真相，也为盖老五这离奇而悲惨的身世。
连田桉都红着眼圈别开了头，拳头攥得咯咯响。
楚之墨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死死的，周身寒气四溢，看向寨主的眼神已经跟看死人没什么区别。
寨主被那刻骨的恨意灼伤，恼羞成怒，像条被踩了尾巴的毒蛇，龇着牙反击：
“你这么恨我们！恨不得我们立刻去死！可你还要装模作样地给我们治病！救我们的命！”
“看着我们这些仇人好好活着，你是不是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你又算个什么好人？！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这句话，像一把尖刀，狠狠刺中了盖老五内心最痛的地方。
她整个人仿佛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肩膀垮了下来，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这大概就是她几十年来内心最挣扎，最无法与自己和解的地方：
日日救仇人，尤其是救那些参与残害女婴的帮凶，每一次施药，都是对她灵魂的酷刑。
小小的盖仁似乎感受到了父亲的悲伤，用小手笨拙地帮她擦着眼泪，奶声奶气地安慰道：“爹不哭，盖仁听话！”
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又自己改口道：“娘不哭，盖仁听话！”
夏书柠平静地看着情绪近乎崩溃的盖老五，开口道：“盖仁应该不是第一个被你从这座塔里救出来的孩子吧？”
盖老五脸上还挂着泪水，闻言猛地一颤，呆呆地看着夏书柠。
她嘴唇哆嗦着，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寨主的目光瞬间变得更加凶狠，如果眼神能杀人，盖老五早已被千刀万剐。
他嘶声吼道，充满了被欺骗的狂怒：“盖老五！你骗我！！！你竟敢骗我！！”
他居然被这个窝囊废蒙蔽了这么多年！
在他眼皮子底下救了不止一个祭品！
楚之墨实在忍无可忍，上前一脚踹在寨主的伤处，骂道：“人渣！给老子闭嘴！再嚎一声，老子现在就把你舌头割了，让你下去亲自给那些孩子磕头谢罪！”
寨主立马闭紧嘴巴！
夏书柠看着盖老五的眼睛，一字一句：“你隐忍这么多年，潜伏在仇人中间，冒着巨大的风险，甚至暂时放弃复仇，是为了拯救那些手无寸铁的女婴吧！”
她看到盖老五瞳孔微缩，知道自己猜对了，继续道：“既然如此，何须内疚？”
以她看，这黑风寨从上到下，挨个枪毙或许有冤枉的，但隔一个毙一个，肯定有漏网的。
而盖老五身上，却有着救人积累的功德气息，说明她确实救赎了不少本该夭折的生命，功大于过。
黄听南忍住哽咽，问道：“那些……那些你救下来的孩子，后来都送去哪里了？
盖老五擦了擦眼泪，声音依旧沙哑，却平稳了些：“我借着出去采药的机会，尽量找那些看起来心善的人家送养了……”
她顿了顿，声音又低了下去，带着难言的苦涩，“但……但女孩……总是不太好送……”
她的未尽之言，在场的人都懂。
若是健康男婴，恐怕不少人会争着抢着要。
可女婴，在这个世道，想要找到真心愿意收养，善待她们的人家，难如登天。
而她又不能把救下的孩子养在黑风寨，今晚的遭遇就是最好的证明，一旦被发现，就是灭顶之灾。
盖仁闻言，更加紧紧地搂住了盖老五的脖子，小脸上满是依赖和恐惧，生怕被抛弃。
盖老五感受到她的恐惧，揉着她的后脑勺，低声安抚道：“不怕，盖仁不怕……我们遇到好人了，娘不会不要你，永远不会。”
夏书柠看了看天色，东方已亮了大半，朝霞染红了天际。
她忽然道：“我们在这里耽搁得够久了，该回去了。”
田桉立刻请示：“老大，黑风寨这些人，怎么处理？”
他目光扫过地上如同死狗的寨主，以及远处广场上那些失去了行动能力的寨民。
夏书柠红唇微勾，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先点了点盖娘子和她怀里的盖仁：“我们人手有限，带不走那么多人。除了她们母女，还有这些救下来的小男孩，其他人……”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就留在这里，等后续部队过来接收处理吧。”
寨主原本死灰般的眼底，瞬间迸发出一丝光芒，内心狂喜：听这意思，他暂时逃过一劫了？不用被当场处决了？只要活着，就还有机会！
而盖娘子眼神则变得十分复杂。
虽然自己和女儿安全了，但就这么放过寨主和这些帮凶？
她心中的恨意难以平息。
几十年忍辱负重的血海深仇，岂是轻易能放下的？
秦芳也有些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啊？就这么……回去了？”
她摩挲着枪柄，显然觉得太便宜这群人渣了。
她以为至少要把首恶当场正法。
楚之墨倒是反应迅速，“唰”地一声抽出匕首，语气森然：“明白。我来处理，保证干净利落。”
说着就朝寨主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