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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我留宿在小惠租住的公寓。久别重逢,积蓄已久的相思如潮水般倾泻,我们缠绵缱绻,仿佛要将彼此揉进骨血里,难舍难分。

尽管她依然对那段讳莫如深的过往三缄其口,也一再劝我莫要与岳明远为敌,但我心底无比清楚:人生有些沟壑,注定无法绕行;有些人,终究避无可避。

翌日清晨,我仍躺在床上。昨夜贪欢,如一场耗尽气力的风暴,此刻只余下浑身绵软的倦怠。身体沉陷在床褥间,唯有这样静止地依偎,才能让透支的力气一丝丝重新集聚。

没想到,这么早胡嘉竟然给我打来了电话:“领导,有件紧急的事要向您汇报!”

我心头一紧,忙催道:“你快说。”

他言简意赅:“项哥烈士证批下来了,可民政部门在落实家属待遇时遇到了一点难题。”

我疑惑道:“据我所知,他现在的家属不就他嫂子和两个侄子吗?难道还有别的亲属想争?”

胡嘉说:“我也这么以为。可民政部门查询家属情况时,发现项哥曾经有过婚史,还育有一个女儿。按规定,一次性抚恤金八十多万,还有定期抚恤金每年一万两千多,得由他这个女儿或者监护人来领取才行。”

我一听这话,立刻如五雷轰顶! 从头到尾,我压根儿没想到这个环节!当年项前进为了掩护我超生的事,才和徐彤假结婚,徐安琪出生后户口就落在了项前进名下。万万没想到,好不容易争取来的烈士抚恤金,竟然卡在了这个原因上!

我强压着心头的震动,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其中的秘密自然不能向胡嘉和盘托出。我沉声吩咐道:“胡嘉,你听着:由你负责和民政部门协调,抚恤金暂缓发放。他前妻那边,我来想办法联系。 你务必安抚好你项哥的嫂子,告诉她,这笔钱,该是他们的,一分都不会少。 明白吗?”

胡嘉回答得干脆而坚决:“领导,你放心!我一定按您的指示办,保证不出半点差错。”

话锋一转,我问道: “你最近……还好吗?”

他斩钉截铁地回答:“不好!但这一年多,我咬着牙也要扛过来。 我等着您出国回来,再回到您身边效力。”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我温声安慰道:“放心。我答应的事,一定办到。”

挂断电话,我转头看向身旁的小惠,正斟酌着如何开口解释,她却先一步轻声说道: “你的事不必对我说。我们之间……就像我的事你从不打听一样。”

我微微一怔。 心头蓦然泛起一丝惘然—— 这种刻意维持的“平衡”,究竟是尊重,还是疏离?若换作是小敏,此刻怕早已拧红了我的耳朵,定要问个水落石出才肯罢休。

心里沉甸甸的,自然无法再贪恋床榻的温暖。 我低下头,在她光洁的额上印下一个轻吻,随即起身穿衣。她也跟着坐起,随手披上一件丝质睡袍:“给你弄点早餐?”

我摇摇头:“有点急事要处理,不吃了。”

临出门前,我忍不住将她拥入怀中。 她顺从地依偎着,踮起脚尖,柔软的唇瓣在我唇上流连片刻,才低声嘱咐:“今晚还是回家吧。否则小敏又要闹脾气了。”

我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你……什么时候能变得自私一点?”

她眼波流转,带着嗔意睨了我一眼: “那是我亲妹妹。”

离开彭晓惠的公寓,我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平民颐养院。

到了地方,我没敢再去打扰彭玉生,而是直接去了于颂的办公室。从于颂口中确认彭玉生酒后并无大碍后,我开着自己的车急匆匆回到家中。

推门进屋,本以为小敏会因我昨夜未归而不快,她却神色如常,已将准备好的早餐端上餐桌。我心里顿时了然——她一定是和姐姐小惠通过气,知道我一早就出门还饿着肚子。

坐在餐桌前,一股前所未有的甜蜜感悄然涌上心头。姐妹俩竟如此心照不宣地包容着我在她们之间的周旋。不争不抢,不见半分怨怼……我何德何能,竟能让她们这般死心塌地?

早餐刚吃完,我正想同小敏说几句体己话,门铃就响了——曦曦的钢琴老师到了。

不便多言,我只得起身去储物间搬出一箱茅台,准备出门。

小敏跟到玄关,嗔道:“你身体是铁打的吗?不在家歇着,又要往外跑?”

我立刻听出她话里的弦外之音:分明是暗示我昨夜“操劳”过度,怕我体力不支。

我暧昧地瞥了她一眼,俯身在她耳边低语:“放心,今晚照样生龙活虎。”

她脸上瞬间飞红,伸手在我耳垂上轻轻一捏:“你个流氓,满脑子就那点事儿。”

我递了个眼色,示意她适可而止——书房里还有钢琴老师在。

下楼将酒装进后备箱,我站在车旁,目光扫过后视镜中自己的倒影。不知怎地,一股自恋之情蓦然涌起,心中暗叹:难怪姐妹俩待我如此情深意重,这副皮囊,倒也还不算差。

凭着记忆,我费了好大劲儿才摸到张晓东家。

他人不在,妻子郑淑娟在家。我说明来意,她说什么也不肯收礼,几番推让,才勉强接下。我不便久留,放下东西便驱车离开。

返程途中,张晓东的电话就追了过来:“宏军啊,你年年这样,这不是存心让我犯错误吗?”

我笑着回应:“老哥,咱们现在也不是什么上下级关系。就是多年的老兄弟,做弟弟的,孝敬一下哥哥,这犯了哪款天条?党员干部也有三亲六故,总不能不近人情吧。”

电话那头传来笑声:“你呀,永远占着理!对了,咱哥俩可有日子没坐一块儿喝点了,今晚找个地方,小酌几杯?”

“我闲人一个,随时恭候。”我立刻应道。

他略作沉吟:“这样,地方我来定。我把你淑娟嫂子也带上。你要是有女伴,也一起叫上?都是自家人,不见外吧?”

“当然不见外!”我爽快答应,“等你电话,不见不散。”

回到家中,悠扬的钢琴声便飘入耳中。

小敏迎上来,带着几分得意:“听见没?曦曦现在都能弹小曲儿了。”

我将信将疑,蹑手蹑脚走到书房门口探头望去。只见曦曦端坐在钢琴前,两只小手一板一眼地在琴键上跳跃滑动。老师坐在一旁,身体随着节奏轻轻摇晃,瞥见门外的我,立刻笑着竖起大拇指,显然对爱徒的进步颇为满意。

我欣慰地点点头,悄然退回卧室,小敏也跟了进来。

脱掉外套,我就要往床上倒,却被她一把拉住,命令道:“先去冲个澡!”

我讪笑道:“冲过了,实在乏得不行,饶了我这次吧。”

她板起脸,毫无商量余地:“冲过也得洗!乏了怨谁?是我让你乏的?洗得干干净净再上床。”

我压低声音:“曦曦老师还在呢,大白天冲澡,让人误会多不好。”

她反驳:“你在主卧卫生间洗,她能误会什么?少找借口!难不成……”她眼珠一转,“连人家老师你也惦记上了?”

没等她说完,我慌忙捂住她的嘴:“姑奶奶,饶了我吧!这话让人听见,脸往哪搁?洗,我这就洗!”

我索性当着她的面,把自己剥了个精光,抬脚就往卫生间走。

她皱着眉,用两根手指嫌弃地拎起我丢在地上的内裤,仿佛那是件生化武器:“扔洗衣机!脏死了。”

我有些不服气,低声嘟囔:“那也是你姐,嫌弃什么……”

她没听清,在身后追问:“嘀咕什么呢?再说一遍试试!”

怕她纠缠起来惊动老师闹笑话,我赶紧闭紧嘴巴,一头钻进卫生间,“砰”地拉上了门。

真正躺到床上,思绪却翻涌不息,睡意全无。

我在等时间。等与我隔着八小时时差的徐彤醒来,才能拨通那个电话。

我脑子里盘桓着两件事:一是如何说服徐彤回国一趟,把项前进的抚恤金申领下来,全数交给他嫂子;二是今晚与张晓东的聚会,该如何说服他接受省国资注资达迅集团的提议。

越想越觉得,人这一生,与人周旋最难之事,莫过于说服对方,达成己愿。

正胡思乱想着,小敏推门进来,将一盘水果放在床头,体贴道:“吃点水果,屋里太干了。”

我问:“没给曦曦老师送一盘?”

她轻哼一声:“还用你提醒?早送进去了。”

我笑眯眯地看她:“不错,这才有个女主人的样子。”

“女主人”三个字仿佛有魔力,让她瞬间心花怒放,身子一软就倒在我身侧,双臂如藤蔓般缠上我的脖颈。

温热的呼吸拂过脸颊,带着痒意。她娇声问:“我真是女主人?”

我用下巴蹭了蹭她额头:“房子是你的,你不是谁是?”

她对这回答不甚满意:“我不是说这个……”

“那你说哪个?”我故意装傻。

她笑着,手已探到我腰侧:“关宏军,再跟我装糊涂,信不信我给你废了?”

我忙告饶,凑近她耳边低语:“我是男主人,你是女主人,满意了?”

她这才罢手,语气软了下来,带着点醋意:“你还是睡会儿吧,眼圈都黑了。她可真舍得,把你累成这样。”

知道她在抱怨小惠,我却不敢接这茬。她的情绪向来起伏不定,我怕稍有不慎,又触到她的逆鳞。

我说:“记得书柜里有本《三国演义》,拿来给我读一段,兴许就睡着了。”

她痴痴地笑:“你还有这毛病?”

我佯装威胁:“不听男主人的话,可是要受罚的。”

“怎么罚?”她问。

我没答话,一只手已不安分地探向她胸前。

她像被烙铁烫了般猛地弹起,红着脸啐道:“关宏军!谁怕你了?我是心疼你,怕你真累死!”

话音未落,人已一溜烟逃出了卧室。

不一会儿,她果然捧着那本《三国演义》进来了。站在床边,翻开书便朗声念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

我连忙制止:“快打住!从头念?等听完我胡子都白了。挑一段读给我听。”

她撇撇嘴:“真难伺候!说吧,想听哪段?”

“第四十三回,诸葛亮舌战群儒那段。”我说。

她夸张地伸伸舌头:“记得这么清楚?”

我呵呵一笑:“翻过多少遍了。”

她依言翻到那一回,开始读了起来。

我闭上眼,静静聆听,试图从这一字一句间,汲取几分诸葛孔明说服天下的智慧。

小敏的声音时如金石相击,铿锵有力;时如溪涧清流,婉转动听。在这抑扬顿挫的节律里,眼皮越来越沉,她的声音也渐渐飘远……最终,我沉入了梦乡。

悠悠醒来,脑海里竟无端浮起一句诗:“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岁月不饶人。我曾经引以为傲的过人精力,如今已大不如前。一夜缠绵,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这一觉竟沉得如此彻底。我瞥了眼手机,已是下午四点多。

估摸着徐彤那边也该起床了。为避小敏耳目,我拿着手机闪进主卧卫生间。

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拨通电话。那头的她显然情绪不高,声音带着睡意和疏离:“这么早?有事?”

我凝神道:“徐彤,快过年了。‘每逢佳节倍思亲’,我想你了。”

沉默了几秒,她冷冷的声音传来:“把我丢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你自己花天酒地。现在倒假惺惺地说想我?关宏军,你觉得我会信吗?”

我心头一沉。这招果然无效。她不是小敏,几句甜言蜜语就能哄得团团转。

我轻咳一声,尽量放柔嗓音:“不管你信不信,是真的想。方便的话,带安琪回来过年吧?我们一家三口,过个团圆年。”

她的语气似乎松动了一丝:“太远了。孩子这么小,坐十几个小时飞机,怎么受得了?”

“我给你们订头等舱,舒服些。真想孩子了。” 我趁热打铁。

她叹了口气,带着质问:“孩子生日,你也就发个消息寄个礼物,可没看出你有多想。”

我连忙安抚:“回来吧,多住些日子,也看看你爸妈。等三月,我陪你们娘俩一起回英国。”

“你那么忙,哪有空送我们?又哄我。” 她明显不信。

“真的!” 我语气笃定,“正好要在英国待上一年,好好陪陪你们。”

“真的?!” 她的声音瞬间拔高,惊喜难掩。我几乎能想象她此刻的表情。

“千真万确!”

“订票!” 她急切地说,“越快越好!”

“好,” 我应承道,“我亲自去机场接你和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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