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嘉前脚刚离开,项前进后脚就回来了。
他额上沁满细密的汗珠,胸口微微起伏着,带着点喘息报告: “老大,您交代的事办妥了。”
说着,他双手将车钥匙恭敬地奉还给我。
我接过钥匙,顺手把桌上的纸巾盒推到他面前:“擦擦汗。这天气,静坐都会出汗,你还一路小跑着赶回来。坐下歇会儿,让冷气散散身上的热气。”
他在我对面坐下。如今的项前进,早已褪去了初当我的司机时的拘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亲人般的信任与亲近。
随意聊了几句家常后,我切入正题: “前进, 这辆车是挂在我名下的,我打算过户出去。后续跑车管所的手续,就辛苦你多费心了。”
他爽快地应下: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是过户给哪位?”
我看着他浓密的眉毛,轻松地笑了笑: “香车配美人嘛。就看她肯不肯收了,等定下来再告诉你。”
他脸上绽开憨厚的笑容: “成!那我就等您消息。”
是啊,这份“重量级”的礼物,我心底其实一点把握都没有——她究竟会不会接受呢?
中午,我没去机关食堂,径直回了家。
刚推开门,就看见彭晓敏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她全神贯注地对付着锅里的菜肴,连我进门都浑然不觉。
我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走到厨房门口,斜倚在拉门的门框上,静静看着她翻炒的动作。
酷暑难耐,她只穿了件薄薄的棉布t恤,系着围裙。汗水早已将她的后背和前襟浸透,湿漉漉的布料紧紧贴在肌肤上,清晰地勾勒出玲珑起伏的曲线,在氤氲的烟火气中若隐若现。
就在她关掉灶火,转身去拿盘子盛菜的一刹那,余光冷不丁瞥见了门边的我!她浑身一激灵,惊得“啊”一声,手中刚拿起的白瓷盘应声滑落,“哐当”一声脆响,在光洁的瓷砖地上摔得粉碎!
她显然吓得不轻,一手紧紧捂着胸口惊魂未定地拍着,声音都带了颤音: “哎哟我的妈呀!魂儿都快吓没了!你啥时候溜进来的?走路都没声儿!”
既然闯了祸,我赶紧收拾残局。一个箭步跨进厨房,抄起扫帚就清理地上的碎瓷片,嘴里连声叮嘱:“别动!千万别动!小心碎渣扎了脚!”
她倒是听话,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兀自拍着胸口,小口喘着气,脸色都有些发白。
等我仔细扫净最后一点碎屑,放下工具,又在她身侧蹲了下来,检查是否有碎片遗留在她的脚上。
确认无误之后,我直起身,带着歉意轻声问: “吓坏了吧?真没事儿吗?”
她看也不看我,噘着嘴,一股脑儿地埋怨开了: “成天见不着人影,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还专程来吓我个半死!关宏军,你老实说,是不是跟我有仇啊?”
我一脸无辜地摊手苦笑: “天地良心啊! 我就是想悄悄看看你大展厨艺的样子,才没吱声,谁知道把你吓成这样……”
这段时间,她一直赌气和我冷战,要不是这场意外,她可能还不想跟我说话。此刻,短暂的交流似乎又用完了她的“额度”,她再度沉默下来,默默取出另一个瓷盘,准备盛出锅里的可乐鸡翅。
我看她热得够呛,忍不住劝道: “我爸妈回农村老家了,家里就你和曦曦,这天儿热得人喘不过气,随便对付一口得了,何必费这功夫做这个?”
边说,我边凑上前,带着点讨好的意味,用纸巾轻轻去擦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她倒也没躲闪,任由我擦拭,嘴上却毫不留情地反驳:“曦曦点名要吃可乐鸡翅!再热我也得给她做!又不是做给你吃的,少在这儿多管闲事。”
被她这么一噎,我顿时哑口无言,只能讪讪地闭上嘴,站在一旁干看着。
趁她去卧室叫曦曦起床的工夫,我溜到客厅,打开柜式空调,挨个关好敞开的窗户。
她把睡眼惺忪的曦曦抱到餐桌旁的椅子上坐好,开始给孩子夹菜。嘴上还不忘数落:“你这个爸爸当得可真‘称职’,曦曦刚醒,汗还没消呢,你就开空调,把孩子吹感冒了怎么办?”
我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讪讪地拿起遥控器,把空调风量调小了些。这时,她又喊了一声:“没吃饭吧?给你盛好了,过来跟曦曦一起吃。”
我乖乖坐到餐桌前,拿起她备好的碗筷。曦曦扭头看看我,做了个鬼脸,那神情仿佛在说:“让你不听话,挨训了吧。”
我扒拉了几口饭。她顺手用喂曦曦的筷子给我碗里添了点菜,嘴里依旧絮絮叨叨:“回来吃饭也不提前打个招呼,都没专门给你准备……”
我抬起头,一股暖流涌上心头。眼前这个嘴上埋怨不停,心肠却无比柔软的女人,不正是亿万个普通家庭主妇的缩影吗?她感觉到我的目光,也抬起头看过来,眼神里交织着嗔怪与温情。
恍惚间,我开始对这一对孪生姐妹进行评判:她们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的容貌,性情却天差地别。姐姐温婉和顺,善解人意,却总带着若即若离的距离感,像云端仙子,美好却难以触及。妹妹性情泼辣,倔强执拗,却怀揣一颗滚烫的真心,真实可感,触手生温。
她见我愣神,问道:“今天怎么大中午顶着太阳回来了?跟你那位女朋友……闹别扭了?”
我回过神,随口应道:“嗯,性格不合,分了。”
她神情一滞,“哦”了一声,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我分明从她眉宇间捕捉到一丝波动——那分明是极力克制的愉悦。
我转向吃得满嘴油光的曦曦:“宝贝,想不想去乡下看爷爷奶奶?”
曦曦没直接回答,扭头看向小敏:“姐姐?我们去吗?”
小敏抿了抿嘴,把曦曦碗里最后一点饭扒拉进自己嘴里:“姐姐听曦曦的。你想去,下午我就带你过去。”
曦曦立刻拍着小手嚷起来:“好呀好呀!我和姐姐去乡下喽!”
见时机成熟,我顺势提议:“我记得你说过有驾照,开得也不错?下午你开车带曦曦去吧。”
她头也没抬,把碗里最后几粒米划拉干净:“我才不开你的车。我带曦曦坐公汽。”
我顿了顿,试探着问:“那……要是开你自己的车呢?”
她缓缓抬起头,眼中满是疑惑:“我的车?”
我点点头:“嗯。我有辆二手奥迪A4,放着不开也是浪费,送你了。”
她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要!我凭什么收你的东西?”
“凭你在这个家里辛苦操劳,功劳最大,当之无愧。别推了。”我坚持道。
她还是摇头,语气带着疏离:“我在你们家,岳明远给我发薪水,你又不欠我什么。”
我放下饭碗,放缓了语气,带着几分郑重:“小敏,打从你进了这个家门,我就把你当自家人。一家人,还分什么你的我的?”我顿了顿,看向她怀里的曦曦,“曦曦都六岁了,以后上幼儿园、上学,接送都是个事儿。这担子,我就交给你了。”
她没说话,只是用纸巾仔细擦掉曦曦嘴角的油渍,然后顺手把孩子往怀里搂了搂,目光低垂着,始终没落到我脸上,嘴里含糊地嘟囔了一句:“……我又没卖身到你家。”
听出她语气里那份坚决的推拒已经松动,我心底一松,半开玩笑地接道:“那以后等你结婚嫁人了,这儿也永远是你的娘家,想回就回。”
她脸颊微红,低头抿嘴一笑:“谁说要嫁人了?我才不嫁呢!”
至此,这场旷日持久的冷战终于画上句点。她又恢复了往日对我的那份热络劲儿。
当地库的灯光亮起,照着那辆银灰色的奥迪A4,瞬间触动了小敏的喜爱之心。她眉眼弯弯,喜爱之情溢于言表,等坐进驾驶座,她惊呼:“这哪算二手车?才跑了2000多公里,顶多算刚过磨合期!”
我说:“就是个代步工具,新旧无所谓,你喜欢就好。下午开车带曦曦去乡下吧,慢点开。”
她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垂了下来,眼中泛起一层水雾,嘴角微微颤动,显然被这份厚礼带来的感动击中了:“关宏军……谢谢你。”
话音未落,她忽然倾身投入我怀里,额头抵着我的肩膀,后背随着压抑的啜泣轻轻起伏。
我轻拍她的背,却说了句煞风景的话:“咳……身上都有汗味了,快回去冲个澡吧,一会儿曦曦该找你了。”
她猛地从我怀里弹开,破涕为笑,嗔怪地捶了我一下:“烦死你了!真会破坏气氛!”
我不由得大笑起来。她还是太年轻了,在我这个老手面前,这点尴尬就能让她知难而退。毕竟,我对她姐姐有过承诺,不能碰她。
可心底又有个声音在自嘲:我关宏军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刚才那份温香软玉,险些就让我乱了方寸,生怕再待下去,会把持不住自己,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来。
这不,就在这天晚上,我那颗寻求刺激的心,便驱使我干出了一件大胆的事。
得知彭晓敏开车带着曦曦平安抵达乡下老家,我才算松了口气。
临近下班,肖玉波敲门进了办公室。他神态自若地在我对面坐下,笑容可掬:“关县长,我见小胡还没走,就猜您肯定还在。”
我报以微笑:“肖大主任料事如神,佩服。”
他连连摆手:“关县长可别寒碜我。我这点是小聪明,您才是大智慧。”
听出话里有话,我佯作不解:“肖主任何出此言?”
他敛起笑容,目光锐利地投向我:“财政局那份公函,我拜读了。关县长这步棋,高!整个下午,佟县长在办公室摔电话骂娘呢。”
我心里一紧。倒不是怕他看穿我的意图,而是他竟然如此直白地将主子的失态透露给我——这份“投诚”的意味,太过明显。
明人不说暗话,我也不绕弯子:“我是出于公心,也不想让佟县长太难堪。这种事真拿到会上掰扯,他面上更不好看。”
他点点头,叹了口气:“不瞒您说,我也提醒过佟县长,郑桐那帮人贪得无厌,得保持距离。可他都当了耳旁风。我是干着急,徒呼奈何。”他脸上倒看不出什么花招,反有几分真诚流露。
我不想在此话题上深入,话锋一转:“你这个‘大内总管’着实不易,各方势力要周旋,各路神仙都得拜到。”
他眼底掠过一丝感激:“还是关县长体恤下情。说白了,我就是个干活的,哪尊菩萨也得罪不起。但我心里认定您是位好领导。以后有什么吩咐,我肖玉波绝无二话,定当全力以赴支持您工作。”
哦?这真是要改换门庭,投奔我麾下?
见我似有疑虑,他继续抛出橄榄枝:“关县长觉得小胡……胡嘉这小伙子怎么样?”
我颔首:“不错,机灵,踏实,是个可造之材。”
他顺势接道:“这小子有造化,参加工作就跟对了人。能在您跟前鞍前马后,耳濡目染,是难得的福分和历练。”
我不置可否,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轻叩,静待下文。
他身体微微前倾:“秘书科原来的副科长下乡镇了,正好有个缺儿。您看是不是……”
我心领神会:“胡嘉资历尚浅,现在就提副科,能服众吗?”
他哈哈一笑,透着几分笃定:“办公室是为领导服务的机构,讲究真才实学,不搞论资排辈那一套。我看,没什么不可以!”
我也会意地笑了:“那我先替胡嘉谢谢肖主任了。”
他谦逊地摇头:“都是为了工作嘛。以后有了好事,关县长别忘了我就行。”
“那是自然。”我应道。
他见火候已到,起身道:“晚上您要有空?我陪您出去放松放松?”
我笑着摆手:“改日吧。今晚我防汛值班,就睡这儿了。”
他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不过就是个形式,其他领导基本也不来。”
我说:“反正也没别的事,回家……也未必安心。”
他点头:“明白。那我让门卫晚上别上这层巡逻了,免得打扰您休息。”
我和颜悦色:“好。对了,让胡嘉也回去吧。”
日光灯管嗡嗡作响,我们隔着办公桌相视一笑,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