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中平六年(公元189年),洛阳城的朱雀大街上,马蹄声与甲胄碰撞声日夜不绝。
这一年,大汉王朝的权力中枢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动荡——大将军何进为诛宦官,密召西凉军阀董卓入京,却反被十常侍设计杀害;袁绍、袁术兄弟率军入宫,将宦官斩尽杀绝,宫闱之内血流成河;而远在西凉的董卓,则率领着三千西凉铁骑,以“勤王靖难”之名,缓缓逼近洛阳。
就在这风雨飘摇的时节,董卓的兄长董擢之女——董白,在洛阳董氏府邸的暖阁中呱呱坠地。
董白的家世,在当时的天下堪称“权倾朝野”。
其叔父董卓,出身陇西豪强,自幼弓马娴熟,早年因平定羌乱有功,累迁至并州牧,麾下掌控着当时天下最精锐的西凉骑兵。
入京之后,董卓凭借武力威慑,迅速掌控朝政:他先废黜少帝刘辩,改立年仅九岁的陈留王刘协为汉献帝,自封太尉,总领天下兵马;后又进位相国,享有“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的特权,朝中大小事务,皆由其一人决断。
正如《后汉书·董卓传》所载:“董卓威震天下,京师兵权,尽在其手,百官皆侧目而视。”
董氏一族也因董卓的权势而鸡犬升天。
董卓的弟弟董旻,本是地方小吏,却被破格提拔为左将军,封鄠侯,掌管京城防务;侄子董璜,任侍中、中军校尉,典领禁军,日夜守卫皇宫与董府;就连董氏的旁支亲属,如董承(后成为献帝岳父)、董越等,也纷纷在京中担任校尉、郎官等职,一时间,董府门前车水马龙,送礼求官者络绎不绝,甚至有地方官员为求见董卓一面,在董府门外彻夜等候。
作为董卓唯一的亲侄女,董白自出生起便享尽了世间荣华。
董擢早逝,董白自幼由董卓抚养,董卓对这位侄女极为疼爱,将其视若己出。
为了让董白有舒适的居住环境,董卓特意在董府后院修建了“清芷院”——院中凿有池塘,遍植荷花,岸边修建了亭台楼阁,栏杆皆以紫檀木打造,窗棂上雕刻着精致的花鸟图案;院外种满了梧桐与桂树,每到秋日,桂香满院,景色宜人。
不仅如此,董卓还专门聘请了洛阳城中最有名的儒师、乐师与画师,教授董白读书、写字、弹琴、绘画。
据《英雄记》(西晋王粲所着,今存残卷)记载,董卓曾对左右亲信说:“吾兄长英年早逝,仅留此女,吾必当为其谋万全,让她一生无忧,不辜负兄长的托付。”
初平元年(公元190年),董卓为进一步巩固自己的权力,同时也为了给年幼的董白“挣得名分”,竟不顾朝臣反对,以汉献帝的名义下诏,册封年仅一岁的董白为“渭阳君”。
按照汉朝礼制,“君”是专门授予公主、王侯之女的封号,且受封者需年满十五岁、行过及笄礼后方可获封,董卓此举,完全打破了汉朝传承数百年的礼制,也让天下诸侯更加看清了其“僭越之心”。
册封大典当天,董卓亲自为董白主持仪式,场面极为奢华。
董府门前张灯结彩,铺设了长达百米的红地毯,从府门一直延伸到大街;朝中百官皆需身着朝服前来祝贺,就连司徒王允、司空杨彪等重臣,也不得不亲自到场。
仪式开始后,董卓命人将董白抱在怀中,接受百官的朝贺,随后又命司隶校尉袁绍之弟袁术“持节奉玺绶”,为董白授予“渭阳君”的印玺与绶带。
袁术素来轻视董卓,却因畏惧其权势,只能强忍不满,双手捧着玺绶,恭敬地为董白授封。
仪式结束后,董卓又在董府中大摆宴席,席上的菜品皆是山珍海味——有来自南海的珍珠贝,有西域进贡的烤驼峰,还有用金玉器皿盛放的美酒。
席间,乐师们演奏着《大风歌》等乐曲,舞姬们跳起了长袖舞,场面之盛大,在当时的洛阳城堪称空前。
此时的董白,虽尚在襁褓之中,对眼前的荣华富贵毫无感知,却已身处权力的顶峰。
她的衣食住行,皆按王侯之女的规格置办:衣物用的是蜀地进贡的上等锦缎,上面绣着金线花纹;饮食由专门的御厨烹制,每日的菜品多达数十种;身边侍奉的宫女、宦官多达数十人,乳母更是经过精挑细选,不仅要身体健康,还要识文断字,能随时教董白说话。
然而,这份看似无尽的荣华,却如同一把隐藏在锦缎中的利刃——它让董白自幼便与“董卓”这个名字紧紧捆绑在一起,也为她日后的悲剧埋下了深深的伏笔。
董白的童年,是在洛阳董府的深宅大院中度过的。
由于董卓在朝中树敌众多,担心有人会对董白不利(此前曾有大臣试图刺杀董卓,虽未成功,却让董卓更加警惕),便对她的行踪管控极严。
除了清芷院与董府的前院,董白极少有机会外出,就连府中的其他区域,也需要在宫女的陪同下才能前往。
这种“锦衣玉食却与世隔绝”的生活,让董白养成了文静、内向的性格,也让她对府外的世界充满了好奇。
在儒师的教导下,董白展现出了过人的聪慧。
她四岁便能背诵《诗经》中的《关雎》《伐檀》《蒹葭》等篇章,且能大致理解诗句的含义——当儒师讲解“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时,董白会指着院中的芦苇,轻声说:“先生,这便是蒹葭吗?”
五岁时,董白开始学习书法,起初临摹的是东汉书法家钟繇的楷书,她握笔姿势标准,字迹工整娟秀,不到半年,便能写出一手漂亮的小字;后来,她又开始学习隶书,笔下的字体蚕头燕尾,颇有古韵。
董卓得知后,更是欣喜不已,常将董白的书法作品装裱起来,展示给前来拜访的百官看,以此炫耀自己的“家风”,甚至还将董白的书法作品赠予汉献帝,美其名曰“臣侄女董白,敬献给陛下,望陛下不弃”。
除了读书写字,董白在音乐上也颇有天赋。
乐师教授她弹奏琵琶时,她仅用半个月便能熟练演奏《梅花三弄》,且能准确把握乐曲中的情感——弹奏到梅花傲雪的段落时,她的指法刚劲有力;弹奏到梅花凋零的段落时,她的指法又变得轻柔舒缓,让听曲者无不动容。
有时,董白还会根据自己的心境,改编琵琶曲的旋律:春日里,她看到院中的桃花盛开,便会在《阳春白雪》的基础上,添加几段欢快的旋律;秋日里,她看到落叶纷飞,便会在《广陵散》的片段中,融入几分悲凉的曲调。
这些改编的曲子,虽不如名家之作那般精妙,却充满了童真与灵气,让董卓对她更加疼爱。
不过,董白的生活并非只有读书、弹琴的闲适。
作为董卓的侄女,她不可避免地会接触到权力场上的阴暗面。
她曾在府中的回廊上,看到叔父董卓因不满某官员的劝谏,而命人将其拖出去杖责——那位官员只是劝董卓“少征赋税,以安民心”,却被董卓斥为“离间君臣”,最终被打得皮开肉绽,惨叫声响彻整个董府。
年幼的董白吓得躲进乳母怀中,小声问:“乳母,那位大人做错了什么?叔父为何要打他?”
乳母只能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声说:“君侯还小,不懂这些,以后不要问了。”
还有一次,董卓在府中举办宴会,邀请了西凉的将领与朝中的官员。
席间,一位西凉将领因醉酒,与一位中原官员发生争执,两人从互相辱骂发展到拔刀相向,宴会瞬间乱作一团。
董卓不仅没有制止,反而坐在主位上,笑着说:“好!打得好!我西凉男儿,就该有这般豪气!”
董白坐在董卓身边,看着眼前的混乱场面,又看了看叔父脸上的笑容,心中充满了不解与恐惧。
她不明白,为何大人会因为一点小事就拔刀相向,更不明白,叔父为何会觉得这种场面“豪气”。
随着年龄的增长,董白逐渐意识到,叔父的行为早已引起天下人的不满。
她曾在阅读《春秋》时,看到“多行不义必自毙”的句子,便忍不住问儒师:“先生,‘多行不义’是什么意思?叔父所为,是否也会如书中所言?”
儒师听到这话,吓得脸色惨白,连忙捂住董白的嘴,小声告诫她:“君侯年幼,不可妄议太师!此事休要再提,若是被太师知道了,不仅君侯会受罚,就连老臣也性命难保!”
此后,董白便很少再提及此类话题,但心中的忧虑却与日俱增——她常常在夜里醒来,听到府外传来士兵的呐喊声,或是看到叔父深夜仍在书房中与将领们密谋,脸上满是阴狠的神色。
初平二年(公元191年),关东诸侯组成“讨董联盟”,以袁绍为盟主,率军西进讨伐董卓。
袁绍、曹操、孙坚等诸侯,各自率领兵马,从不同方向逼近洛阳,一时间,洛阳城人心惶惶。
董卓为避其锋芒,决定迁都长安——他认为长安地处关中,易守难攻,且是汉朝的旧都,便于控制朝政。
迁都过程中,董卓下令焚烧洛阳城——从皇宫到百姓的房屋,皆被付之一炬;数百万百姓被迫西迁,一路上,西凉士兵对百姓肆意抢掠,稍有反抗便会被杀死。
董白坐在装饰华丽的马车中,透过车窗看到路边饿死的百姓、被士兵抢掠的妇女,还有被大火烧毁的房屋,心中充满了不忍。她曾拉着董卓的衣袖,小声请求:“叔父,路边的百姓好可怜,我们能不能给他们一些粮食,让车队走慢一点?”
董卓却不耐烦地甩开她的手,斥责道:“妇人之仁!若被诸侯追上,你我皆死无葬身之地!这些百姓,死了便死了,有什么可惜的!”
董白只能默默垂泪,将自己马车中的衣物、食物偷偷递给路边的孩子——她知道,自己能做的,只有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经过一个多月的跋涉,董白与董卓等人终于抵达长安。
董卓在长安城西修建了豪华的“郿坞”,这座坞堡高达七丈,周长一里,里面修建了宫殿式的房屋,储存了足够三十年食用的粮食,还有无数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
董卓曾对人说:“事成,雄据天下;不成,守此足以毕老。”
他将董白及董氏一族的亲属都安置在郿坞中,派重兵把守,以为这样便能确保董氏一族的安全。
然而,他的这番“万全之策”,却未能保住董氏一族的性命,更未能护住他视若己出的侄女董白。
初平三年(公元192年),董白刚满三岁,长安城中的权力格局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此时的董卓,因长期专权,早已引起朝野上下的不满——他不仅残暴嗜杀,还肆意搜刮民财,甚至曾在一次宴会上,将投降的士兵当场虐杀,吓得百官魂飞魄散;他还命人将长安城中的富豪抓起来,诬陷他们谋反,然后抄没其家产,据为己有。
就连他身边的亲信,也对其残暴行径感到恐惧,其中便包括他的义子吕布。
吕布本是丁原的部将,后被董卓用重金收买,杀死丁原,投靠董卓。
董卓对吕布极为信任,认其为义子,让他担任中郎将,掌管自己的亲卫队。
然而,董卓性格暴躁,常常因小事责罚吕布——有一次,吕布因一点过失,竟被董卓掷出的手戟险些刺中,虽未受伤,却让吕布心生怨恨。
司徒王允看出了吕布的不满,便暗中联络他,策划了一场诛杀董卓的阴谋。
四月二十三日,汉献帝大病初愈,按照礼制,需在未央宫召见群臣,举行“朝贺礼”。
董卓深知自己树敌众多,担心有人趁机刺杀自己,便做了周密的防备:他让吕布率领亲信士兵在宫门两侧埋伏,又命人在自己的马车四周加装了铁板,还让替身坐在马车中,自己则躲在后面的马车里。
即便如此,董卓仍觉得不安全,临行前,他还特意占卜了一卦,卦象显示“大吉”,他这才放下心来,乘坐马车前往宫中。
当董卓的马车驶入未央宫宫门时,早已埋伏好的士兵突然冲出,举刀刺向马车中的替身。
替身吓得尖叫起来,董卓这才知道自己中了埋伏,他掀开马车帘子,高声喊道:“吾儿奉先何在?快来护我!”
此时,吕布手持汉献帝的诏书,从宫门后走出来,厉声说道:“有诏讨贼臣董卓!”
随后亲自挺矛,率领士兵冲向董卓的马车。
董卓大惊失色,想要反抗,却被士兵们团团围住,最终被吕布一矛刺中胸膛,当场死亡。
董卓死后,长安城中一片欢腾——百姓们纷纷走上街头,敲锣打鼓,庆祝“国贼”伏诛,甚至有人将董卓的尸体拖到大街上,点燃他的肚脐,用他的脂肪当灯油,彻夜燃烧。
而郿坞中的董氏一族,却陷入了灭顶之灾。
王允下令,诛灭董卓三族(父族、母族、妻族),吕布亲自率领大军前往郿坞,将董旻、董璜等董氏亲属全部杀死,就连董卓九十岁的老母亲,也未能幸免——这位老夫人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吕布饶她一命,却被吕布一剑斩杀。
此时的董白,正与乳母在郿坞的清芷院中玩耍。
她刚刚学会了折纸船,正将纸船放进池塘里,看着纸船随风漂荡,笑得十分开心。
突然,院外传来了嘈杂的喊杀声,乳母脸色一变,连忙抱起董白,躲进了清芷院假山后的山洞中——这个山洞是乳母偶然发现的,极为隐蔽,平时用来存放董白的玩具。
躲进山洞后,乳母用手捂住董白的嘴,小声说:“君侯不要说话,外面有坏人,等坏人走了,我们再出去。”
董白虽然年幼,却也感受到了危险,她点点头,紧紧抱住乳母的脖子,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洞外,吕布的士兵正在郿坞中大肆搜查,他们砸开房门,翻箱倒柜,只要看到董氏的亲属,便会当场杀死,一时间,郿坞中惨叫连连,血流成河。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洞外的喊杀声渐渐平息,乳母以为士兵们已经离开,便抱着董白,悄悄走出山洞,想要寻找食物。
然而,她们刚走出山他不再犹豫,手腕一沉,锋利的剑锋便朝着董白的胸口落下。
鲜血瞬间染红了董白身上绣着缠枝莲的锦裙,那抹鲜红与她苍白的小脸形成刺眼的对比,她小小的身体晃了晃,最终倒在乳母冰冷的尸体旁,那双曾充满好奇与纯真的眼睛,永远失去了光彩。
吕布杀死董白后,并未有丝毫动容,他收起佩剑,对士兵们下令:“将董氏一族所有尸体,尽数拖至长安城外的乱葬岗,任其腐烂,不得收殓!”
士兵们不敢违抗,纷纷上前拖拽尸体——董卓的尸体早已被百姓肆意践踏,董旻、董璜的尸体满身伤痕,而董白小小的身躯,被随意地扔在一辆板车上,与其他董氏亲属的尸体堆叠在一起,朝着城外而去。
乱葬岗位于长安城西的渭水之畔,那里荒草丛生,野狗成群。
当董白的尸体被扔下车时,几只饥饿的野狗立刻围了上来,开始撕咬。
附近的百姓看到这一幕,有人不忍地别过脸,有人低声叹息,却无人敢上前阻止——在那个连自身安危都难以保障的时代,没有人愿意为一个“董氏余孽”惹上麻烦。
就这样,一个年仅三岁、从未参与过任何恶行的少女,最终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她的生命,如同渭水之畔的一粒沙尘,在汉末的狂风中,悄无声息地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