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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雨烟凝视照片。

“你八岁时的那场车祸,带走的不仅是你父亲的性命,还有清欢学姐最后一丝清醒。”

傅夫人用茶针挑开香炉灰堆,露出半张烧焦的机票,“你父亲生前最后的研究,是用拓扑学分析车祸现场的应力分布。”

她忽然冷笑,“可惜没算到那辆卡车司机会在转弯时突发心梗——

就像他没算到清欢会在第二年樱花初绽时,用手指在树干刻下他们的名字后失踪。”

苏雨烟倏地抬头,茶盏在手中微微发颤。

她从未对人提过,母亲正是在那天,看着家中突然绽放的染井吉野樱唤了声“明澈”,和父亲骨灰盒入土时的那声呼唤如出一辙。

“而现在,”

傅夫人食指划过相册最后一页——

傅景烁跪在渗血的海南黄花梨跪板上,龙头杖阴影如同傅氏集团K线图压在他后颈。

“历史要重演了。”

她突然按住苏雨烟的手腕,“你以为景烁能比他父亲勇敢多少?”

苏雨烟突然想起顾知宴微醺后摩挲无名指旧疤说的话:“有些方程注定无解,就像湖畔公园的樱花永远开不成莫比乌斯环。”

“伯母,历史不会重演。”

她轻轻合上相册,从包里取出张泛黄的照片——

年轻的叶清欢与苏父在湖畔公园的樱花树下,两人中间摆着盆刚发芽的银杏苗。

“因为这次,被放弃的人不会独自在精神病院等死。”

傅夫人腕间的翡翠镯子突然映出绿芒。

“伯母,烦请转告傅太夫人,数学里有种解法叫‘退而求其次’。”

她指尖抚过照片边缘的折痕,“但在我家字典里,从来没有‘其次’这个词。”

傅夫人没料到这个走向,更没料到苏雨烟从包里取出一份文件——《傅氏能源算法无偿授权书》。

“请转交给景烁。”

苏雨烟起身行了个标准屈膝礼,“下月我要去苏黎世领奖,期间足够他完成哈佛的入学准备。”

“你......”

傅夫人捏着文件的手指微微发抖。

阳光穿透变石吊坠,苏雨烟的声音轻得像茶雾:“父母教会我的是——真正的爱不该让人发疯,而该让人清醒。”

走出茶室时,林小满正紧张地咬着指甲。

苏雨烟忽然在廊柱下顿住,指尖死死按住颈间跳动的北极星吊坠,亚历山大变石棱角刺进掌心。

“苏苏?”

何穗的声音裹着养生壶的当归香飘来,镜片上还凝着未擦净的水雾。

她指尖悬在苏雨烟肩头半寸处——

这个永远用拓扑学丈量人际距离的姑娘,此刻蝴蝶骨正透过苎麻布料振出破碎的频率。

唐果的细高跟突然在地面刮出刺响,香奈儿五号的后调劈开满庭沉香:“司机说东门在修路......”

她戛然而止,红指甲悬在鳄鱼皮手包搭扣上。

苏雨烟的睫毛忽颤,苎麻衬衫下的蝴蝶骨抵着冰凉廊柱。

她曾以为,母亲的精神崩溃只是因为父亲的离世。

她曾以为,母亲失踪前的痛苦,只是源于失去挚爱的绝望。

她从未想过——

原来早在二十三年前,母亲就已经被摧毁过一次。

孤儿院的野孩子,傅家碾死比碾碎片银杏叶还容易。

母亲靠着天赋和拼命考上了京大,甚至让傅振国那样的贵公子都倾心……

可最后,只是因为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就被生生逼疯,关进精神病院。

如果不是父亲偶然遇见她,如果不是他日复一日地用一道又一道数学题唤醒她……

母亲的一辈子,或许就那样无声无息地在苏黎世的精神病院里零落成泥碾作尘。

“苏苏……”

林小满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手臂。

唐果递过来一瓶冰水,何穗轻轻揽住她的肩膀。

三个人都没再言语,只是陪她站在风里。

苏雨烟的指尖在银链浮雕的德文字母间游走,“Stern meiner tochter(我女儿的星星)”的凹痕里原来藏着经年累月的血锈。

父亲曾是母亲的星星,星星陨落了,母亲便跟着陨落了。

在傅太夫人眼里,孤儿院的野丫头也配摘傅家的星星?

她忽然意识到傅家祠堂供奉的根本不是星辰,而是用百年门第煅烧出的琉璃铃,叮叮当当挂满傅家庄园廊庑,每个铃铛里都囚着个叶清欢。

她不是母亲。

她不会成为第二个叶清欢。

——但她也不会用仇恨把自己困成傅氏祠堂的祭品。

她要像克莱因瓶打破维度。

有些方程无解,不是因为没有答案——

而是整个坐标系需要重新定义。

“苏苏?”

唐果小声叫她。

“要不……”

何穗低声提议,“去智脑研发中心的高尔夫球场打两杆?”

高尔夫球鞋碾过草茎,发出细碎的断裂声。

苏雨烟挥杆的幅度比平时大了5度,球飞出去时带着轻微的破空声。

唐果数着这已经是第十七杆了。

每颗球都精准地落在250码外的区域,排成近乎直线的弹着点。

何穗的养生壶在遮阳伞下冒着热气,林小满把杏仁酥捏成了碎渣。

“那个……”

林小满刚开口就被何穗按住手腕。

养生专家指了指苏雨烟绷紧的肩线——

那里凝结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第二十三杆。

球杆与球体碰撞的脆响惊飞了栖息在果岭边的灰喜鹊。

苏雨烟摘掉遮阳帽,球衫后背已经湿透,蜜桃香混着汗水的气息在热浪中蒸腾。

她望向远处排成直线的球点,忽然想起九岁那年的春天。

院子里的染井吉野樱开得异常早,粉白的花瓣落满了青石板。

母亲穿着那件月白色的睡裙站在樱花树下,仰头望着满树繁花。

“明澈......第七题的解在樱花年轮里。”

她突然对着空气喊。

那一刻,大家都以为她恢复了记忆。

爷爷的紫砂壶“啪”地掉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浸透了布鞋。

奶奶手里的毛线团滚出去老远,缠在了门框上。

小雨烟站在树下,看着母亲伸手接住飘落的花瓣,泪水夺眶而出。

“清欢?”

爷爷顾不得烫伤,颤抖着上前两步,“你......你想起来了?”

母亲转过头,眼睛里盛着破碎的星光。

她轻轻抚摸着树干,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明澈,你看,今年的樱花开得真好......”

奶奶捂着嘴哭出了声,把小小的雨烟搂进怀里:“乖宝,妈妈回来了,妈妈终于记起来了......”

奶奶的泪水打湿了她的发顶,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檀香味。

那天晚上,家里做了满满一桌菜。

爷爷开了一瓶珍藏多年的花雕,给母亲的座位前也倒了一杯。

母亲却拉开了父亲曾坐的那把椅子,把酒杯推了过去。

她时不时对着空位露出微笑。

小雨烟把自己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夹到母亲碗里,母亲摸了摸她的头发,指尖冰凉。

“妈妈,吃排骨。”

小雨烟仰着脸,眼睛亮晶晶的。

“我......”

母亲的手突然抖了一下。

她看着碗里的排骨,又看看女儿盈满期盼的眼神,突然站起身,“我去看看樱花......”

没有人知道,那天深夜,母亲在樱花树下站了整整一宿。

小雨烟偷偷从窗户望出去,看见月光把母亲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一根快要折断的芦苇。

第二天中午放学回家,母亲的房间空无一人。

床铺整洁得仿佛从未有人睡过,只有枕头上留着几根长发,和一朵已经蔫了的樱花。

唐果的手机突然震动。

傅景烁的消息:“她手环显示心率128,出什么事了?”

配图是苏雨烟健康数据的实时监测截图。

三个女生同时抬头看向苏雨烟。

她正用毛巾擦拭后颈。

远处传来闷雷声,五月的暴雨来得又急又快。

“要下雨了!”

林小满跳起来,手忙脚乱地去翻包里的伞。

唐果和何穗也匆忙起身,遮阳伞被风吹得摇晃。

豆大的雨点砸在发烫的草皮上,蒸腾起带着青草香的白雾。

苏雨烟站在原地,球杆握在手里,雨水砸在她的发梢、肩膀、握杆的指节上。

“苏苏!”

唐果喊她,“快过来!”

苏雨烟没回答。

她握紧球杆,指节泛起青白,再次挥杆——

“砰!”

球撕裂雨幕飞向双果岭交界处。

“砰!”

父亲在车祸瞬间用脊背护住母亲,安全带深深勒进他肩膀。

“砰!”

母亲对着樱花喊“明澈”时,指尖掐进树皮的鲜血。

雨越下越大,她的衣服湿透了,头发黏在脸颊上,可她的手很稳,每一杆都像在击碎什么看不见的屏障。

终于——

“啊——!!!”

她终于呐喊了出来,声音被雨声吞没,像某种无力的宣泄,某种对命运的不甘。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傅家!”

她想起母亲——

那个在精神病院里被世界遗忘的孤儿,如果不是父亲,她或许就那样香消玉殒。

她想起父亲——

那个拿着数学题,日复一日去陪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的男人,他教会了她什么是爱,什么是专一,什么是永不放弃。

她想起傅景烁——

那个在疫情最严重的时候,不顾一切跑到苏城陪她的少年,他曾经是她的光,她的初恋,她第一个喜欢上的人……

可他们注定不可能了,有些闭环从出生就刻在基因链里。

正如明慧大师所言的“镜花水月”!

她不可能原谅傅家对母亲做的事,不可能假装那些伤害不存在。

苏雨烟跪坐在湿漉漉的草皮上,雨水冲刷着她颤抖的脊背。

父亲至死都保守着母亲曾在精神病院待过这个秘密。

她突然意识到,父亲延迟毕业的那些深夜里,在Eth图书馆推导的从不是数学猜想,而是唤醒爱人的神经重塑算法。

父亲咽气的时间,母亲脑神经永久损伤的时间,此刻在雨幕中收敛成永恒的莫比乌斯环。

她想起父亲书房里那本棕皮日记。

那是她保送京大那年,爷爷从樟木箱底取出来给她的,她仿佛又看见父亲力透纸背的字迹:

5月1日 阴雨

今天在b区病房遇见个奇特的东方姑娘,她的眼睛像阿尔卑斯山融雪汇成的冰湖,月光灰瞳仁外晕着圈冰川蓝——

这不该是精神病患会有的眼神。

护士说她叫叶清欢,已经半年没说过话了。

奇怪的是,她正在用指甲在墙上刻非线性偏微分方程,第三项系数错了。

7月13日 晴

清欢今天把我递过去的牛奶打翻了。

但我注意到,她在偷偷看我放在桌上的习题纸。

护士说这是她第一次对别人给的东西有反应。

9月1日 晴

转机!

清欢今天突然抢过我的钢笔,在我手背上写了个修正值,字迹工整得令人心惊。

虽然马上又缩回角落,但这是她10个月以来第一次主动接触人。

老约翰医生说这是重大突破。

10月8日 雷雨

今天她突然开口:“你第七题的边界条件设错了。”

声音像雪水消融。

我这才发现她右眼下方有颗极淡的泪痣,像方程解集里被遗忘的某个参数。

我差点哭出来。

11月16日 多云转晴

清欢第一次完整写下“叶清欢”三个字。

她说记得是京大数院的,其他还很模糊。

但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

1月1日 雨夹雪

出院手续办完。

清欢忽然踏进渐密的雨夹雪中,黑发像匹散开的东方绸缎,在街角面包店溢出的暖光里泛着檀木光泽。

“苏明澈,Eth的图书馆还开着吗?”

冰晶落在她凝脂般的脸颊,停驻在微微上挑的眼尾。

风掠过教堂铸铁尖顶,她耳后一缕发丝粘在颈侧,蜿蜒的弧度让人想起天鹅引颈时绷紧的羽毛。

此刻有轨电车碾碎薄冰驶过,橱窗里圣诞玫瑰的残影在她瞳孔漾开,我听见自己心跳突然漏拍,恰与利马特河对岸传来的整点钟声重叠。

4月2日 多云转晴

清欢终于答应同我去看樱花,虽然她总说更爱银杏的几何美感。

在苏黎世湖畔belvoir公园的一棵樱花树下,清欢突然停住脚步,她说:“真奇怪,我以前最讨厌樱花。”

而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像遇到奇异点的混沌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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