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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次交叉步后,微醺的眩晕终于漫过临界值。

苏雨烟的额头不自觉地靠上顾知宴的胸膛,高级羊毛面料摩挲着发烫的脸颊,雪松香与记忆里的气息突然重叠。

苏雨烟闭上眼睛,任由微醺的思绪漫游。

她想起父亲总爱在深夜放肖邦,有时会抱着她慢慢摇摆,说数学和音乐都是上帝写的诗。

此刻,顾知宴的臂弯竟奇妙复现了那种安全感——不是禁锢的拥抱,而是像两条永不相交却始终相伴的平行线。

“累了吗?”

顾知宴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远,像是隔着实验室的毛玻璃传来。

苏雨烟摇了摇头,发丝扫过他的下颌线。

在香槟的作用下,这个动作比平时慢了一拍。

她听见顾知宴的呼吸节奏变了变,虚扶在她腰后的手掌终于实实地贴了上来,温度透过薄纱熨帖着肌肤。

当音乐转入最舒缓的段落,苏雨烟感觉自己正漂浮在黎曼曲面上。

顾知宴的领带夹不知何时松开了,冰凉的金属偶尔蹭过她的锁骨,像父亲实验室里那些精密仪器的触感。

在某个回旋的瞬间,她忽然想起父亲说的话:“数学是永恒的,就像......”

“就像星辰的轨迹。”

顾知宴突然接上她脑海中的句子,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苏雨烟猛地抬头,发现他正凝视着窗外真实的星空,眼神里带着数学家才懂的虔诚。

最后一串音符坠落时,苏雨烟感觉有温热的液体划过脸颊。

顾知宴的拇指轻轻擦过她的眼尾,指腹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这个触感让她想起父亲最后一次为她拭去眼泪的手。

“抱歉。”她本能后仰,却被顾知宴用个教科书级的锁步稳住身形。

“该道歉的是我。”

他虚扶在她后背的手突然微微施力,像在证明某个存在性定理,“这支舞......本该更小心引导。”

宴会厅突然掌声雷动。

苏雨烟这才发现周围站满了举着手机的宾客,科技周报记者正对着莱卡相机喃喃自语:“简直像皮亚诺曲线遇上黎曼曲面...”

灯光重新亮起的瞬间,顾知宴已然退到得体的距离,仿佛刚才黑暗中的亲昵只是香槟制造的幻觉。

唯有苏雨烟腰际处残留的雪松余温,证明某个时刻她确实触碰到了,比数学更温暖的确定性。

科技周报记者放下莱卡相机,突然理解了什么叫“数学之美”。

那对身影分开时的姿态,就像费马大定理被证明的瞬间,优雅得让人忘记呼吸。

宴会厅二楼包厢里,张特助盯着手机里白若璃新发的消息:“顾总从来不在公开场合跳完整支华尔兹!”

他烦躁地松了松领带,或许该提醒白小姐,有些投资风险太高。

舞曲余韵尚未散尽,香槟塔折射的光斑已重新聚拢在宾客之间。

顾知宴虚扶在苏雨烟腰后的手尚未撤离,便察觉到她脚步比方才更轻——像片被风吹斜的银杏叶。

他不动声色地收拢指尖,将两人的距离调整到社交礼仪允许的最小值。

“就像在n=4时的特殊情况......”

苏雨烟的声音比平时软,尾音像融化在香槟气泡里。

她下意识去摸颈间不存在的银链,这个动作让顾知宴的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当话题转到算法伦理,苏雨烟的应答开始出现微妙的延迟。

顾知宴适时插入一段德语解释,流利的柏林口音让在场几位德国学者眼前一亮。

他说话时左手虚按在餐桌边缘,恰好圈出方寸之地供她倚靠。

“失陪片刻。”

交流告一段落时,顾知宴忽然向众人颔首。

他转向苏雨烟的姿态像在请示工作,声音却放低到只有她能听见:“露台有你要的拓扑模型。”

这个借口巧妙得让钟秘书都微微挑眉。

通往露台的廊灯被他提前调暗了三度。

苏雨烟跟着他穿过光影交界处时,她高跟鞋微微一晃,身体倾斜的刹那,顾知宴的手掌已托住她肘弯。

虎口处的温度精准得像他调试过的恒温系统。

香槟的余韵在血管里掀起潮汐,她忽然看见八岁那年的自己——

雨后的石板路,父亲卡其布裤管扫过潮湿的砖缝,虎口薄茧刮过她手背绒毛。“烟儿看路。”

“小心。”

顾知宴的声音惊散记忆的残影。

苏雨烟抬头时,正看见顾知宴解开西装扣子的动作——布料擦过她裸露的小臂,掀起的气流里漂浮着雪松与白葡萄酒的分子。

这温度与父亲截然不同,却同样带着证明定理时的笃定。

夜风卷起她鬓角碎发,顾知宴侧身的弧度恰好构成挡风屏障。

苏黎世的夜空清澈如洗,繁星点点,而北极星悬在正北方向,明亮而恒定,像是亘古不变的坐标。

苏雨烟倚在栏杆上,香槟的酒意让她的德语比平日柔软,尾音像沾了蜜的羽毛:“K?nnten Sie... mit mir die echten Sterne sehen gehen?”

(您能……陪我去看真正的星星吗?)

夜风卷走最后一个音节时,她的指尖无意识抠紧了栏杆缝隙——

那里有粒小小的石英,在月光下像未融化的雪。

“Echte Sterne?”

(真正的星星?)

顾知宴重复时,喉结在领结阴影里滑动了一下,像数学公式里突然跳出的变量。

宴会厅内,乐队正演奏德彪西的《月光》,钢琴声飘过回廊。

苏雨烟点头。

三秒寂静漫长得像哈勃望远镜的曝光时长。

“dann lass uns fliehen.”

(那我们逃吧)

德语词在舌尖转出禁忌的甜——这个用词介于“离开”与“私奔”之间的微妙地带。

顾知宴朝她伸出手,却不是社交场合的邀舞姿势,而是掌心向上,如同承接陨石的望远镜。

苏雨烟的指尖落在他生命线末端,那里有道淡褐色的钢笔茧。

然后,他带着她走向那辆加长礼车。

“小心头。”

顾知宴的手掌虚护在她发顶。

车载香氛溢出的雪松气息扑面而来,混着他袖口沾染的白葡萄酒渍,竟比任何镇定公式都更催人沉溺。

真皮座椅的凉意惊醒了些许神智,苏雨烟望着他关车门的背影:

衬衫后腰处的褶皱随动作舒展,像是阿尔卑斯山脊在月光下温柔塌陷。

当引擎启动的震颤顺着座椅传来,她忽然将额头抵在冰凉的车窗——

玻璃外倒退的宴会厅灯火,正与十四岁迎新晚会上初见时顾知宴远去的剪影重叠。

“冷么?”

羊绒毯轻轻落下,他始终保持着二十公分的社交距离。

苏雨烟攥着毯角的手突然发抖,这不是精确计算的震颤频率,而是八岁那年攥着死亡证明时,从骨髓深处漫出的寒意。

礼车转过第九个弯道时,星空顶突然亮起人造银河。

顾知宴却按下开关,任由真实的星光从全景天窗倾泻:“猎户座腰带第三颗星正在西南方45度。”

他的声音带着星图讲解员的克制,指尖悬在玻璃上方勾勒星轨,“但苏博士应该更想验证开普勒定律?”

苏雨烟望着他映在车窗上的侧脸,忽然放任自己后脑抵在他肩头三厘米处,这个角度刚好让眼泪倒灌回心脏。

白葡萄酒的余香与雪松气息编织成网,接住了她摇摇欲坠的醉意。

当礼车碾过减速带时,他虚扶在她身后的手掌终于落下,温度透过丝绸礼服,解开了某个关于安全感的偏微分方程。

礼车碾过碎石小径,卫星电话的绿光突然撕破昏暗,张特助的侧脸被屏幕映得森然。

一公里外的山坳处,巴洛克式庄园突然点亮数千盏地灯,宛如有人将银河揉碎洒向阿尔卑斯山麓。

“我们到了。”

顾知宴的声音惊落她睫毛上的水雾。

他推开车门,身影在卵石地面投下修长剪影。

“当心。”

他的手掌如前面上车那般,再次虚扶在车门上方。

苏雨烟踩着虚浮的月光下车时,珍珠细链正巧缠住车门把。

他屈指解开的姿势像极了父亲当年教她拆九连环的手法。

顾知宴虚扶在她腰后的手掌始终保持着两厘米的真空层,穿过百年葡萄藤架的小径布满青苔。

观星台出现在林隙时,苏雨烟看见折射望远镜的铜质镜筒正对北极星。

她踉跄着奔向汉白玉基座,高跟鞋尖卡进青苔裂缝的刹那,顾知宴的手掌已托住她后腰凹陷。

“小心青苔。”

他雪松味的呼吸拂动她后颈碎发。

苏雨烟的指尖无意识攥住他袖口云纹,丝绸触感与父亲旧毛衣的抓绒突然重叠,酒精终于碾碎最后的克制。

当北极星光穿透 434 光年的黑暗抵达视网膜,第一颗泪珠砸在顾知宴胸口。

他调试望远镜的右手僵在半空,苏黎世郊外的夜风突然噤声,蔷薇藤架悬停的露珠里映出192厘米身影凝固的姿态。

“爸爸说过……”

她攥住他袖口的力度像溺水者抓住浮木,珍珠细链在夜风里散成银河,“数学家的眼泪……是算错了宇宙常数……”

顾知宴的喉结在她发顶上方滚动三次,虚悬的左手最终落在她颤抖的肩头。

苏雨烟的指甲突然掐进他小臂,八岁那夜的暴雨在记忆里倾盆而下。

殡仪馆刺目的吸顶灯、翻倒在樱花树下的自行车、再也无人讲解的星图笔记……

所有画面碎裂成目镜里的星芒。

顾知宴的衬衫第二颗纽扣逐渐洇开深色水痕,像宣纸上晕开的松烟墨迹。

夜风拂过,观星台的玻璃穹顶映出两人的剪影——

她在他怀里微微发抖,而他静默如一座山。

两人的影子在月光下交叠成莫比乌斯环。

过了很久,苏雨烟才轻轻动了动。

“爸爸总说妈妈是突然从傅里叶变换里走出来的幻影。也不知道妈妈现在在哪里……”

夜风突然静止了一瞬。

顾知宴的手掌在苏雨烟肩上微微收紧,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击中。

北极星的光穿过天文望远镜的镜筒,在他眼底投下一片冰冷的蓝。

“我母亲……”顾知宴的声音罕见地卡了一下,喉结在月光下滚动,“也是在深秋离开的。”

苏雨烟猛然抬头。

她看见顾知宴向来沉静的眼睛里,泛起她从未见过的波澜——

那是种深埋在数学模型下的痛楚,像北极星周围看不见的星云尘埃。

“车祸。”

他吐出这两个字时,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夜风重新流动,带着苏黎世湖的水汽。

苏雨烟不自觉地攥住了西装外套的袖口,羊绒面料在她掌心皱成一团。

她突然想起父亲葬礼那天,母亲攥紧亚历山大变石吊坠时,指尖也是这么颤抖。

“她一定……”苏雨烟的声音哽在喉咙里。

“很漂亮。”

顾知宴接上她未尽的话语,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扣,“和你母亲一样,最爱苏黎世湖畔公园的樱花。”

这个细节像把钥匙,突然打开记忆的闸门。

苏雨烟想起母亲珍藏的那本相册,扉页就是樱花纷飞中的湖畔公园——

年轻的父亲搂着怀着她的母亲,站在belvoir公园的樱花树下,母亲的手轻轻抚着隆起的腹部,笑容温柔而明亮。

“父亲说……”

她的声音像浸了蜜的刀刃,甜而痛,“妈妈怀我时,每天都要去数樱花落了几朵。”

顾知宴的呼吸明显重了一分。

夜风突然变得很冷。

苏雨烟不自觉地裹紧了他的西装外套,雪松香里混进一丝若有若无的樱花气息——

或许是错觉,或许是回忆太过汹涌。

她的指尖无意识抚上空荡荡的锁骨,那里本该有母亲的变石吊坠。

“对不起……”

“樱花的花期很短。”

顾知宴突然说,“但每年都开得一模一样。”

苏雨烟想起母亲离家那天,窗外的樱花正落得纷扬。

原来有些东西永远不会改变,就像北极星的位置,就像年复一年绽放的樱花,就像……

两颗破碎的灵魂在星光下突然震颤出相同的频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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