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乐安的话在人群中回荡，听到这话的百姓们神情惊讶地面面相觑。
他们没听错吧？王妃对他们说抱歉？
很快人群中传出了回应声：“王妃，别说这样，官府给了我们补偿，我们不亏！”
“是啊王妃，别内疚！我们还能回老家去，他们说被水淹过的地会更肥沃。”
“对啊对啊，也就是损了地里的庄稼，但是没事的王妃，官府不会让我们饿肚子。”
七嘴八舌中，有一道声音异军突起。那是一道稍显尖锐的女音，穿过了重重雨幕，进入到了师乐安的耳中：“王妃，草民娘家在良乡。往年只要发水，涿县良乡水淹一片！我两个弟弟就是因为被水冲走再也没能找回来。”
“王妃！房子淹了可以再盖，庄稼没了可以再种。咱又不是永远没办法回家了，大水退了之后咱就又能回去了。再说了，就算回不去，至少咱人还活着。”
“我们这里的人，谁在下面没几个亲戚朋友？谁没受过水患的苦？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被水淹？谁都有困难的时候，谁都想着困难的时候有人帮一把。”
“王妃，别说对不起，如果不是你们，我们的家人和朋友说不定已经被水淹死了。我们的老家能被选为泄洪区，能为下游的人分担压力，这是我们的荣幸啊！”
师乐安抬眼看去，她看不清是谁说了这话。可是入目所及之处，百姓们的目光清澈眼神坚定，好似这番话就是从他们每个人口中说出来的一样。
“是啊王妃，以前闹水患的时候，大伙儿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如果往年遇到这么大的雨，就我们老家那块地估计也得淹水，谁都别想跑。”
“这次下雨的时候，不止是官差帮我们运东西，就连营房的将士们都在帮忙。我们知足啦，人活着比什么都好！”
看着一双双带着笑意的眼睛，看着一张张神情质朴的脸，师乐安再度拜了下来：“谢谢。谢谢大家的体谅和宽宥。”
“谢谢。”
很快，沮阳城的世家们派出的人手就到卫家庄子上来接人了。在泄洪区的雨水退下之前，百姓们会在世家和富商准备好的地方避灾。
师乐安站在庄子前的管道上，目视着百姓们拖儿带女地离开。雨幕中，黑色的队伍像是两条长龙，板车和牛羊汇集而成的海洋，浩浩荡荡向着沮阳城的方向出发。
每一个走过师乐安面前的人都会笑着打个招呼：“王妃，保重身体！”
“王妃，咱先走了啊！”
“王妃，以后有空了，你和王爷一定来我们老家看看。”
“王妃，雨太大了，你快回吧。”
师乐安的手挥了又挥，直到所有的百姓都安全带走，她才放下了胳膊。
卫琼关心道：“王妃，庄子上备了热水，您先好好洗个澡，休息一下吧。”
师乐安却像没听到卫琼的话一样低语道：“来之前，我以为我会听到很多难听话，会看到大家怨恨的眼神……”
卫琼一愣，眉头皱起，“王妃怎么会这么想。自你们到幽州来，为百姓们做了多少事？百姓们感激你们尚且来不及，又怎会对你们有怨言？”
上一次幽州发大水时，卫琼已经成年，她还记得当时水漫农田，百姓的尸体泡在水中的模样。
沮阳城尚且如此，更别提下游的郡县了。听祖父说，良乡涿县范阳城外，尸殍遍野惨不忍睹。
今年这么大的雨，换成往年河堤早就溃堤，逃难的百姓们早已拖家带口各寻生路了。可是眼前，每一处容易决堤的河堤上都有人在驻守，每一个村庄每一座城池，官员和百姓们都在努力保护他们的家园。
卫琼从没见过如此振奋人心的场面，她发自内心道：“王妃，属下带着百姓从泄洪区出来时，百姓们只要提到您和王爷，都在夸赞你们。您真的没必要自责，您和王爷已经做得很好了。”
方才那妇人说得对，房子淹了可以再盖，庄稼毁了可以再种，人活着就好。王爷王妃保全了幽州这么多百姓的性命，他们没有像其他州府的藩王一样，只顾着享受百姓们的供奉。
师乐安闻言轻叹一声，凝视着泥泞的官道尽头，低声道：“可是，不够啊，心中总觉得亏欠。”
卫琼不语，只是微微偏过油纸伞，为王妃遮挡席卷而来的风雨。
师乐安暂时住在了卫家庄子上，在暴雨停下之前，她需要随时观察代郡和上谷郡的水位情况。
就算雨停了，她也不能离开。治水发源于草原，云团向着草原的方向涌了过去，上游的水不减，下游的压力始终在。
盯着幽州水文舆图看了大半个时辰后，师乐安闭上眼时脑海中就出现了治水密密麻麻的支流。就在她捏着眉心叹气时，身前传来了东西搁在桌面上的响动声。
睁开双眼一看，一份热腾腾的红枣姜汤出现在了她面前。
诧异地回头看去时，师乐安看到了鼻青脸肿的小圆。
小圆嘿嘿笑着，看到师乐安的目光后，迫不及待地分享着自己新学会的技能：“姑娘，我学会骑马了。从驿站到庄子的这条路，我是骑马过来的。姑娘，你说得对，骑马没有那么难，你看，我学会了呢。”
小圆第一次骑马是在馆陶城郊外，那时候师乐安和谢昭为了温馨姨母的事情不得不提前离开队伍。
小圆也想像他们一样策马奔腾，于是她借了部曲的马想要试一试，结果不出意外地摔了。
那次摔跤倒是没摔疼，不过给小圆留下了心理阴影，以至于从那之后小圆一直没有尝试过骑马。
直到昨天晚上，她再一次看到她家姑娘策马离开，而她只能窝在马车上随着部曲去驿站住。
昨晚师乐安走了之后，小圆的眼泪就没停过。她恨自己胆小，恨自己无能，只能眼睁睁看着姑娘受苦，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于是今天天亮之后，小圆再一次牵了部曲的马在驿站中尝试着骑马，脸上的淤青就是今天早上落下的。
小圆高兴道：“姑娘，以后我也能像卫女官他们一样陪在你身后了。”
师乐安抿了抿唇，心疼地站起来抱住了笑容灿烂的小圆：“傻圆圆，一定摔疼了吧？”
小圆身体一震，圆眼中浸出了幸福的泪花：“不，一点都不疼！姑娘，我给你熬了姜茶，是你喜欢的味道，你快趁热喝一些去去寒气。”
浓郁的姜茶入喉，热气顺着肠胃弥漫开来，就连屋外的雨声听着都没有那么令人烦躁了。
屋檐外的滴答声由快变慢，师乐安敏锐地抬起头：“圆圆，雨是不是小了？”
小圆应了一声，推开窗看了一眼。果然之前瓢泼的大雨变成了柔和的中雨，雨水落在瓦片上的声音从狂躁的“啪啪”声变成了轻柔的“沙沙”声，就连风都慢了下来。
小圆惊喜万分：“姑娘！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