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药后，谢昭睡了一整日。直到暮色降临，他才醒了过来。
屋中烛光昏黄，谢昭躺在床上发懵，头脑还残留着几分昏沉。抬手摸了摸额头，温热的皮肤上仿佛还残留着师乐安掌心的温度。
虽然睡着时意识有些模糊，但是他知道，在他睡着期间，乐安来过好几次，每次都会轻轻摸他的额头试他的体温。
他素来对后宫女人们用的争宠手段嗤之以鼻，却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用上这种小伎俩。
谢昭摸着额头，强忍着喉间的痒意，哭笑不得道：“谢昭啊谢昭，你的风骨呢？”
事已至此，端王爷很快冷静了下来。他在脑海中盘算着，一会儿该说什么话，能让乐安搬回来。
乐安心智坚定，一个苦肉计怕是不足以让她动摇。
正想着，卧房的门开了，熟悉的脚步声从屏风后传来。
师乐安绕过屏风后才发现谢昭已经醒了，看着床上的病美人，她说话的声音都低了几分：“咦？阿昭你醒啦？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师乐安怀中抱着一盆金黄色的大菊花，绽放的菊花比碗口还要大。随着她的走动，沉甸甸的花朵颤巍巍地抖动着，艳丽的花瓣强烈地吸引着谢昭的视线。
谢昭刚想说话，喉咙间的痒意就再也压不住了。小少年狼狈地咳了起来，期间还夹杂着抽鼻涕声。
即便如此，他依然倔强道：“好，咳咳咳……好……咳咳……多了。谢谢乐安关心，给你们添麻烦了，咳咳……”
师乐安：……
这……哪里像是好了的样子？
师乐安将菊花搁在案桌旁边的花架上，理顺花枝后，她笑道：“人吃五谷总会生病，怎么能算得上添麻烦？大夫说了，你是风寒感冒，得喝上五六日的药，才能彻底好起来。”
小少年咳得眼泪都出来了，他攥着帕子，沉重地点点头：“我知晓了……这凤凰振羽哪里来的？”
师乐安解释道：“魏诗韵的商队从长安回来了，送了一些新奇玩意来王府。我见这花开得好，便抱来让你看看。”
上辈子探望病人时若是带上一束菊花，会被病人家属打出门去。
但是在大景，菊花代表着品性高洁和吉祥长寿，病榻旁边插菊花可是风尚。
师乐安也是再三确认了这点，才会抱着菊花进门。
谢昭喜欢花草，看到漂亮的花，心情也会好起来。
师乐安抬手摸了摸菊花卷曲的花瓣，感叹道：“原来叫凤凰振羽啊，好名字。”
谢昭咳了两声后，眼神怀念道：“对，它叫凤凰振羽，是很难得的珍品。往年到了这个时节，阿娘就会在御花园中举办赏菊宴，宴会结束时，还会让女眷们剪枝带回去观赏。”
“从长安到幽州跋山涉水，它还能开得这般好，不愧是花中君子。没想到今年还能看到开得这么好的花，多谢周夫人，也多谢慧眼识花的乐安。”
师乐安眯眼笑道：“喜欢就好。”
喝了药后，谢昭咳嗽的情况有了明显好转。
只是大夫们开的药特别苦，喝完药后，谢昭靠在床榻上，眼中泪光点点，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竟然还要喝五日。”
他只是泡了个冷水澡又吹了半夜的冷风，就要受这么大的痛楚。而后宫中那些美人们，摔跤的溺水的风寒的中暑的……这么想想，后宫的那些女人为了争宠真是豁出去了。
太拼了。
“给。”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粒黑溜溜的糖渍梅子，师乐安笑吟吟地说道：“姨母亲手做的，跟着菊花一同送来的。”
也不知为什么，温馨姨母总是会送他们蜜饯。
从馆陶城出发时，温馨恨不得买空了馆陶商铺中的所有蜜饯。虽然大部分蜜饯都被卢肃偷摸着给随行的部曲们分了去，但是剩下的蜜饯，也让师乐安和谢昭从馆陶吃到了幽州。
到了幽州后，王府里面的蜜饯干果没断过，基本都是温馨送来的。
酸甜的梅子解了口中的苦涩，谢昭委屈道：“本想喝一碗鱼片粥，结果那么大一碗药灌下去，鱼片粥也喝不下了。”
说起这个，师乐安干笑了两声：“大夫说了，风寒感冒后要喝点清淡的，鱼是寒凉之物，尽量少吃。等你身体恢复了，再给你煮鱼片粥如何？”
谢昭遗憾地点了点头：“好。”
叹了一口气后，谢昭道：“乐安，你将案桌上的那些文书抱给我吧。昏睡一日，今日的公文都没看。还有你，你今日守着我想必累了，回去早些歇息吧。”
谢昭偏过头又咳了两声：“我感冒了，可能会传给你，这几日有仆从伺候我就行了，不必亲力亲为。”
说话时，谢昭偏过身体垂下眼眸，对着师乐安露出了白皙脆弱的脖颈。
师乐安心都软了，叹了一声后，她坐在床边，轻轻拍了拍谢昭的肩膀：“阿昭，今日你病倒了之后，我想了很久。我觉得一直以来我们虽然日夜相伴，但是我其实对你真正的想法了解并不多。”
谢昭袖中的手指猛然缩起，他抿了抿唇，不敢抬头直视师乐安的双眼。
莫非是他泡冷水澡吹冷风的事被乐安发现了？
也是，乐安有时候大大咧咧，有时候却心细如尘。这点小伎俩，想必在她的眼底早已无所遁形了吧？
谢昭偏过头凝视着锦被上的花纹，抿着唇一言不发。这一刻他希望花纹上能有一道口子，让无地自容的他能钻进去。
乐安说过，她不喜欢满身心眼子的人。这样的自己，一定被她讨厌了吧？
见谢昭偏着脸，神情落寞又孤单，师乐安心中越发难受。
正如张伯所言，谢昭是个柔软的人，即便自己受了委屈，也是自己消化。明明生了病，他还在担忧公务，担忧自己的病症会传染给自己……
这么好的人，应当被尊重，更应当被善待。
轻叹一声后，师乐安伸出手，握住了谢昭蜷起的手指，声音温柔道：“今日张伯同我说了一些事，让我对你有了更深的了解。阿昭，我觉得我得对你说一声对不起。”
“一直以来，面对你时，我格外自我。我总是对你说，我需要什么，我想做什么，你总是给予我各种支持。可是我却从来没问过你的想法，你的需求。”
“你身上背负了那么沉重的担子，家国天下民生大义……那么多的人需要你指挥，那么多的势力需要你平衡。可仔细想想，我们阿昭也只有十七岁，也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少年。”
“阿昭，我从主卧搬走这件事，是不是让你很难受？但是你尊重我，宁可自己憋出病来，也想要成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