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将人流放出去,便是为了将他们的人手拆开?”
“反正边关正好也缺人。”
江浅笑着道了句,还是耐心解释道:“我昨天看到汪家人赶到医馆的时候就在想了,庆州宗族势大的一个主要原因就是他们太扎堆了,住得太近了,抱团太紧了。家族有需要,他们半天就能聚起来形成让官府心有忌惮的数目。”
史攀压下心中震惊,又问道:“可如今发配流放之举,怕是只会让他们记恨殿下啊。”
宋小谷亦不解地道:“只是流放,还算不上天南海北吧。”
“对,算不上,”江浅轻声冷笑,坚定地道,“我要的是将他们拆至七零八落,再也合不起来。”
她说罢把手边拟好的几份公文递给史攀,笑着道,“这上面的几件事,烦请郡守安排下去。”
史攀和旁边几个县令传看着不同的公文,面面相觑之间脸色逐渐凝重起来。
江怜亦翻着其中一册,好奇地道:“殿下,他们真的会有人自愿离开吗?”
“不管什么家族,都不可能只有得利者,有的是人想要逃离,即便是贪恋家族庇佑的,知道比人在族谱光宗耀祖更有吸引力的是什么吗?”
江怜看着手上的东西,忽然一怔道:“单,单开族谱?”
“但若想单开的人多了,便就没有族这一说了,我倒是要看看,将他们扔到天南海北去,还聚不聚得起来。”江浅吃着包子,脸上带着兴致盎然的笑容。
下午,硕城各家纷纷接待了不同的官员,来的人一副来给他们出谋划策网开一面的样子,却说出来了让他们愤怒不已的话。
要将自家人免于流放?可以。
交钱就行。
一问交多少,数额刚好是家里咬咬牙能拿出来,但却只能从被抓进去的人里面捞那么三两个的数。
各家都有不止一个人被抓进去,救谁,不救谁?
实在没有钱但又想多救几个人?也可以。
从家族里挑出来读书好且履历清白的人可由北疆王作保参加此次秋闱,过试者需两代内家人到各州为朝廷做事去,三年之内无俸禄。
既是走上仕途的好机会,却也是为了家族牺牲自己的“替罪羊”,谁去?谁能去?
不想出钱也不想出人?也可以。
家族所占土地交出来一部分用于官府建暂时无家可归之人的收纳所。
用谁家的地?
什么,你觉得家中被带走的人太多了,无人耕种?
那就能种多少种多少,剩的地还给官府种。
“这摆明是不从我们身上割下块肉誓不罢休!”某族内聚在祠堂的人如是说道。
“这话说的,生死面前,能用钱解决的事哪算事啊?”在士兵的保护下前来谈话的县令笑着朝天拱手道,“北疆王殿下宅心仁厚,宽宏大量,这才给了诸位选择的余地啊。”
他语重心长地劝道:“那些个过几日就要问斩的人,哪有这机会啊。”
屋内人神色各异,有人还沉浸在失利的愤怒中,有人已经开始计较自家的得失,也有人隐约察觉出这是在挑拨他们各家关系。
县令甩甩袖子,头一次觉得和这些人打交道的时候神清气爽,要走的时候又好心地道:“对了,提醒各位一句,北疆王殿下是战场上出来的,死在殿下手上的人,比你们几族十八代都多,殿下先前心怀仁德不愿动武,可不代表都能容忍你们为所欲为。”
硕城各家都在为此忧心忡忡,但事情还没完。
汪家出事,他们率先想到的就是抱团取暖。
可是硕城所有风月场所全部被查封后,百姓们开始在茶余饭后讨论那夜的风波。
什么因为汪家,才使得各家被查;李家人在牢里供出来了根本没什么人知道的地方;贾家人为了将自家人捞出来,揭发了另外几家压下去的恶行……
诸如此类的传言在整个硕城及周围几县传来,哪怕是知道其中大概真假参半,各家也无从查证。
能让他们查证出来的,都是真的。
被分裂的显然不是指各家内部,还有硕城内部各有联系的宗族之间。
硕城医馆内,江浅坐在椅子上看着江怜给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包扎伤口。
小姑娘叫盛福,明明应该是学堂读书街口玩闹的年纪,却在过早见识人间疾苦的地方遍体鳞伤。
江怜夸她勇敢,给她递了颗糖,那小姑娘握着糖问:“姐姐,我接下来要被卖去哪儿?”
江怜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哪都不卖,就和你的盛玉姐姐一起生活,把伤养好,然后去读书。”
“真的吗?可姐姐说她没有地方去。”
“会有的,你们所有人,都会有自己的地方的。”
小姑娘的眼里说不上有开心也有迷茫,但还是笑着道:“我去告诉姐姐!”
“去吧。”江怜在她头上揉了揉,看着她跑远,起身坐到了江浅身边。
江浅看了她一眼,笑着问道:“在想什么?”
江怜托着下巴道:“在想,我要不要像丁笑那样,也写本书出来。”
“嗯?”
“当初救我离开的,是一家商户的大小姐,她去我娘亲那里,替她的姐妹寻她的丈夫。她带着下人气势汹汹地冲进来,我怕她打我娘亲,就从柜子里跑了出去。
她没动手,那个男人跪在她面前求饶,但她只看着我和娘亲,神色很复杂,有怜悯,也有别的什么,大概是看到了我和娘亲身上的伤,她盯着我们看了很久,说了句‘我从不知你们过的是这样的日子’。
后来她又来了一次,要把我带走,我不愿意跟娘亲分开。娘亲打了我一巴掌让我赶快认下小姐。小姐说她可以将我们两个一起带走的,但我娘亲拒绝了,她说了很多狠话和我断绝关系,我知道她不想我和她、和那个地方有牵扯。”
江怜低下头,轻声说道:“两年后,小姐一家在乱世中没落,她放我离开府中,我又回去了一趟,才知道我被带走后没几天,娘亲就自尽了。”
她顿了顿,却也没给旁人反应的时间,大约自己也不想沉于曾经,很快地又开口问道:“殿下,让别人知道她们的生活,会有用吗?”
江浅面露遗憾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江怜低下头沉默下来。
“未必一定要有用的,”江浅一笑,在她头上揉了一把道,“你只需想清楚,自己到底想不想做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