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圆圆的视线从领口那不易觉察的暗纹上缓缓下移，停在肖明安袖口下露出一条边的手表带子。
那是一款很老很老的“上海”牌手表，记得肖明安才到药厂不久，姚圆圆还好奇地问过他，为什么肖总一身精致高定，却戴着一块如此陈旧，便宜的手表。
当时，肖明安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温柔，仿佛陷入某些很遥远的回忆。他手指摩挲着表面，告诉姚圆圆，这是一个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人送的，这辈子都不会摘下来。
见到姚圆圆的视线停在自己的手腕上，肖明安也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腕。几秒之后，回忆如同潮水，汹涌地将他淹没，他的眼眶红了，慢慢伸出手，小心地摘下了那块表面都已经成了磨砂表面的“上海”牌手表，很是珍惜的用他价值不菲的高定衬衣擦了擦，虔诚的双手捧着递到姚圆圆面前。
“没错，这是大三那年，倩儿送我的生日礼物，”肖明安的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梗住，声音里带着鼻音，哽咽着说：“当时，她整整一年没有花过零花钱，去食堂也只吃最便宜的饭菜，就为了毕业前送我一块手表。”
那块旧手表躺在肖明安的颤抖的双手里，如同承载了他一生的悔恨一般沉重。他像捧着自己碎了一地的心脏，目光深情，眼里含泪。
“其实那时候我也感觉得到她对我的心思，如果我有点耐心，一切……”肖明安哭出声来，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肆意流淌。他吸了吸鼻子，咽了口口水接着道：“如果我没有犯胡涂，今天的一切肯定就完全不同了。”
肖明安抹了一下眼泪，一向儒雅英俊的脸，这一刻显得如此沧桑，他缓缓抬起眼，看向姚圆圆，眼里全是自责与忏悔：“圆圆，如果我没有犯错，你一定会有一个完美的童年。”
“扑嗵”一声，肖明安突然重重地跪在姚圆圆面前，抓过她的手紧紧握住：“圆圆，请你原谅我好不好？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好不好？好不好？”
姚圆圆还没从他话里的震惊里回过神来，在她怀里的姚倩，情绪彻底崩溃了。姚倩白皙的脸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常年不出门的皮肤显得有些病态的透明，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一滴一滴滚落下来，迅速打湿了不久前肖明安送的真丝衬衣。那手工蕾丝花边无力地垂落下来，在跟着她的身体微微颤动，宛如被风雨无情打过的铃兰，显得那样脆弱与无助。
姚倩的双眼瞪得极大，眼中满是愤怒、悲伤与不解，她大声嘶吼起来，声音尖锐的穿过这压抑的空气，刺进所有人的耳朵里。
“肖明安，你给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犯了什么错？为什么，为什么要说你对不起我？”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双手紧紧地揪住姚圆圆的衣服，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支撑住自己不会倒下去。
肖明安抬起头，望着姚倩，嘴唇蠕动了几下，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痛苦与自责，额头上的青筋因为极度的痛苦与紧张而暴起。
许久，他才艰难地开口：“倩儿，当年……当年我一时冲动，一时糊涂……”肖明安泣不成声，身体也随着哭声剧烈地颤抖着。
在三个人的注视下，肖明安跪在地上，颤抖着说出了当年那一晚发生的一切。
姚倩如遭雷击，当年那晚她不愿意想起的记忆碎片，重新回到她的脑海里。那么清晰，那么真实，就像正在发生一样。
她的眼神瞬间变得空洞无神，她松开揪住姚圆圆衣服的手，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嘴里喃喃自语：“别……别这样……明…安…”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低低的呜咽，透着无尽的绝望与心碎。
“明 安，我们 现在 还 不可以……”姚倩抬起手，用力推着面前的空气，推着那个现在跪在不远处，记忆里的肖明安。
“明 安，我会 做 你的 新娘，可是，我们现在，不可以”
姚倩的话如同呓语，推向空气的双手绵软无力，就像一个喝了太多酒人，试图控制，却没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姚圆圆看着眼前这一幕，眼泪不停的流，手指紧紧掐住姚倩的两个肩膀不停的颤抖。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崩溃的母亲，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这个后悔不已的男人。此时的房间里，只有姚倩的哭声和肖明安断断续续的抽泣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悲伤与悔恨。
慢慢的，姚倩眼神变得惊恐，她开始挣扎，她努力往后退，可后面是沙发，是姚圆圆的怀抱，她没有地方退。
“妈，妈，没事，没事了，”姚圆圆紧紧搂着她，想抱她抱在怀里，可姚倩眼神惊恐的惨叫起来：“滚，滚，你滚啊！不要碰我！”
肖明安也吓呆了，耳朵里回响起那晚姚倩的声音：“肖明安，我是爱你的，你不要这样。”
可是，他当时怎么就没听到？怎么就没有再等等？如果他听到了，如果他能再等等，是不是一切都和现在不一样了？
如果自己当时听了倩儿的话，没有冲动干出蠢事。或者事后勇敢面对，没有选择逃出国内，那么，现在的一切肯定不是这样的。
面对表情接近疯癫的姚倩，肖明安有些害怕起来。他不能，他不能再失去她一次。肖明安猛的跳起来，一把从姚圆圆怀里抢过姚倩，抱在怀里。
“倩儿，我错了，我错了，你给我一个机会，我再也不会做你不愿意的事。下半辈子，”他泣不成声，顿了顿：“下半辈子，就算你不原谅我，就算我做牛做马，我也要守着你，守着圆圆。我们一家，好好的过，好不好？好不好？我错了，你原谅我吧……”
只是，他的拥抱反而让姚倩挣扎得更加疯狂，她的身体突然变得很有力，肖明安几乎抱她不住。
“啊”肖明安的嘴里居然发出一声惨叫。
姚圆圆看过去，姚倩的头正埋在他的颈窝处，像一只发了狠的母狼，狠狠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
肖明安痛得脸色一变，却没有推开发狂的姚倩。他只是紧皱着眉，温暖的大手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背，轻声说道：“倩儿，倩儿，我错了，你咬吧，只要你可以消气，你咬死我，我也是情愿的。”
让他没想到的事，他的轻拍却突然让姚倩松了口，正当他以为姚倩是愿意原谅他的时候，姚倩却慢慢没了声音，整个人也渐渐软了下去。
姚倩的身体越来越无力，咬着肖明安的口松了，推着肖明安的手软了，缓缓垂下来。整个人似乎突然被人抽了筋，剔了骨，慢慢坠向地面。
“妈，妈，你怎么啦！”姚圆圆惊叫着扑向前，却被姚倩此时的表情惊呆。
只见姚倩瞳孔放大，眼神惊恐，眼里布满血丝，嘴巴大张着，费力地一开一合，却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些气声，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
“放…放开……”
最后一口气似乎被那只无形的手掐在喉咙里，姚倩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她脸色青紫，眼神空洞，瞳孔渐渐涣散，眼皮慢慢垂下来，整个人再也不动了。
几秒之后，惊呆的姚圆圆猛然回过神，回头抓住一直站在她身后的徐启东，哆嗦着喊道：“快，快，救护车。”
徐启东立刻拿出电话，拨打了120。
眼前的一切仿佛回到二十五年前那晚，面前少女无力地挣扎，失去理智的肖明安掐住了她纤细的脖子……
楼下救护车的笛声由远而近，徐启东拍拍姚圆圆的肩膀，跑出房间。没几分钟，几个医生已经抬着担架跟在他的身后进了门。
姚圆圆没再理会肖明安，匆匆跟着医生下了楼。
徐启东没让肖明安去开自己的车，架着也差不多崩溃的他坐上自己的车，跟着救护车后面去了医院。
“她记得，她记得，她其实一直都记得……”
“我错了，倩儿，我错了……”
在车上，肖明安的手一直按在刚才姚倩咬到的位置，那里，曾经的牙印痕迹已经发白，此刻却有一个崭新的，渗着鲜血的牙印与它完美重合。他的嘴里反复说着这几句话，只是那个人根本听不见。
医生办公室里，三个人正脸色凝重的听着医生的话。
“根据你们描述的状况来看，当年病人被强暴以后，由于害怕等各种心理因素，病人的大脑自己启动了应急保护机制，所以，自己做主，选择了忘记那一个让她感到十分痛苦的屈辱的片段。”
医生说完，见三个人都还是一脸的茫然的样子，又对着姚圆圆解释道：“是这样啊，人脑呢，是一个十分精密的仪器。人类目前为止，对它的研究也没达到万分之一。所以呢，很多事情，科学现在也还没有很合理的解释。”
医生扫了大家一眼，继续说道：“根据目前医学上记录在案的病例来看，有很多受到强烈打击的病人，大脑会自主的选择屏蔽，或者叫遗忘那一部分记忆。”
似乎为了找一个大家都以能明白的比喻 ，医生顿了顿，“就好像你有一件非常讨厌，又绝对丢不掉的东西，你又不想见到它，那怎么办呢？”
他的视线扫过众人，像一个在找人回答问题的班主任，期待着有人举手回答。
不过，没人吭声，医生只能自己接着说：“没办法，你只能找个地方，把它放在那儿，再把那儿堵死，锁上，总之，不让自己再想起，再看到。时间久了，可能就真的忘记了。也有可能哪天不知道因为什么再次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