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
娆金乌的眼皮控制不住地跳了几下，脸颊侧的肌肉微微绷紧。
那个地方，那个他竭力想要从记忆里抹去的噩梦场景，就被她这样毫无波澜地再次提起。
一股混杂着荒谬、憋闷和强烈不适感的怒火悄悄窜起，却又被他死死压住。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就为这个？问路？”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
送走她，必须立刻送走她！
让她离自己越远越好！
娆金乌的态度忽然变得干脆利落，甚至带上了一点不耐烦，仿佛只想尽快解决这个麻烦：“回正气仙域是吧，正好，这几天有云舟要返回后勤总部。”
他不再看林青澜，转身从一旁的玉匣里取出一枚令牌，动作带着刻意的洒脱，却依旧显得有些僵硬。
那令牌赤金暖玉质地，雕刻着华丽的三足金乌纹样，流淌着炽热的气息。
他手腕一扬，将令牌抛向林青澜，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既不失礼，也绝不显殷勤。
“拿着。”
他的声音恢复了部分平日里那种带着傲气的调子，虽然底气依旧不足。
“到了那边，随便找个像样的宗门，出示令牌。他们会安排最好的飞舟或传送阵送你回去。”
林青澜抬手，精准地接住令牌，看都没看便收入袖中。
“嗯。”
她应了一声，再无他话，转身直接拉开了休息室的门，身影消失在走廊外，没有半分停留。
门再次合上。
娆金乌紧绷的身体骤然松弛下来，他猛地向后靠在冰冷的金属门板上。
抬手用力按了按剧烈跳动的太阳穴，绝美的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和后怕，但很快又被一种“总算打发走了”的复杂情绪取代。
他低声咒骂了一句该死，也不知道是在骂谁。
片刻后。
娆金乌正靠在门板上，揉着发痛的太阳穴。
试图将那股冰寒彻骨的恐惧和后怕从四肢百骸中驱散出去。
那女人带来的压迫感，即使只是短暂接触，也让他心有余悸。
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被人从外面“咔哒”一声轻轻推开一条缝。
“哟~咱们战无不胜的金乌战神，这是怎么了？刚才那位‘故人’……莫不是来讨债？”
一个带着明显戏谑和好奇的女声飘了进来。
娆金乌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站直身体。
脸上那点残余的脆弱瞬间被收敛得一干二净，换上了一副惯有的、带着几分矜傲和不耐烦的表情。
他转头，果然看到织女正倚在门边，脸上挂着那种他极其讨厌的、仿佛看穿一切的恶劣笑容。
“胡说什么！”娆金乌立刻反驳，声音拔高了几分，以掩饰刚才的失态。
“不过是个……以前遇到过的一个难缠的家伙，有点私人恩怨罢了，早就解决了！”他刻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描淡写，甚至带上了一丝不屑。
“哦？私人恩怨？”
织女挑眉，显然不信，慢悠悠地走进来，目光在他还有些发白的脸上扫过。
“解决完了还能把你吓成这样？”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充满了调侃。
娆金乌的脸颊微微发热，有些恼羞成怒：“谁吓了？！我那是以礼相待！毕竟……毕竟也算是旧识！再说了，我这叫顾全大局，不想在战时节外生枝！你懂什么！”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腰杆也挺直了些。
织女看着他强撑的样子，嗤笑一声，也不再深究，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行行行，顾全大局~反正啊，我看那位道友，可比对面妖尊看起来还不好惹，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她说完，也不再刺激他，转身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走了。
留下娆金乌一个人在那里生闷气，却又暗自庆幸她没再追问下去。
因为这实在是太丢脸了！
……
林青澜走出镇渊堡。
她对身后娆金乌与织女的插曲毫不知情，也毫无兴趣。
门口的守卫见她出来，态度与之前已是天壤之别。
那冷峻的队长率先躬身抱拳，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恭敬。
“前辈慢走！”
其余守卫也纷纷肃然行礼，目光中充满了敬畏与好奇。
他们自动脑补了这位能令金乌战神亲自相迎、气息深不可测又背负神秘剑匣的女子，定是某位隐世不出、前来助战的绝世剑修大能。
她的冷漠，在他们眼中也变成了高人应有的孤傲。
林青澜对这份突如其来的恭敬视若无睹，径直穿过他们让出的通道，离开了堡垒区域。
她没有立刻前往云舟搭乘点，而是循着大致方向。
在这片庞大而嘈杂的战区后方随意行走。
空气中的肃杀和血腥味依旧浓重，但更多的是尘土、汗水和各种物资混杂的气息。
她步履平稳，并未刻意关注周围。
然而，战场的残酷并非总被高墙隔绝。
经过一排临时搭建的、略显简陋的医疗营帐时，一阵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随风钻入耳中。
她目光无意间扫过一扇未曾完全合拢的帐帘缝隙，瞥见里面挤满了简易床榻，上面躺着形色各异的伤者，忙碌的药师和低阶修士穿梭其间，面色凝重。
在一处敞开的营地大门旁，她的视线掠过缝隙，看到远处一片相对空旷的场地。
那里并非刻意展示，却也无从遮掩。
一些肢体残缺的修士靠坐在墙边，有的失去了手臂，空荡的袖管垂下。
有的双眼蒙着渗血的布条。
更多人只是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或仰头吞咽着散发苦味的药汁。
他们的伤口大多只是进行了粗略的处理，透着一种无奈的粗糙。
更远处，透过辕门的间隙，可见一些身影正沉默地将一些盖着白布（或仅是脏污布料）的担架抬上一辆巨大的法器板车，那些布料的轮廓勾勒出人形的僵硬与残缺。
负责搬运的修士脸上没有表情，只有一种被重复性劳动磨砺出的麻木。
这些景象并非扑面而来的地狱绘卷，而是像零散的、无声的碎片，在她前行途中，不经意地映入眼帘，拼凑出战争后方最真实却也最被试图隐藏的一面。
持续的消耗、无声的痛苦、以及不可避免的死亡。
林青澜的脚步未曾停顿，面色依旧平静。
然而，当那截空荡的袖管、那蒙眼的血布、那担架上僵硬的轮廓……这些碎片化的影像接连闪过时。
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滞涩感，在她冰封的心湖深处悄然滋生。
那并非同情或悲悯，而是一种更近乎本能的、对“破碎”与“消亡”的冰冷认知。
就像看到一件精密器械被粗暴地拆解损坏。
一种对于“不完整”和“功能丧失”的极其淡薄的确认。
这种认知，与她归家的强烈目的性形成了某种无声的对比。
家的概念，在这一切残缺与消逝的背景下，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遥远而珍贵了一分。
她微微收拢了手指，指尖能感受到袖中那枚金乌令牌坚硬的轮廓和冰冷的温度。
旋即，她将这些无意间窥见的碎片从脑海中拂去。
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而淡漠，加快了脚步，朝着云舟停靠的方向走去。
身后的景象，如同被风吹散的薄雾，不再留下任何痕迹。
至少，表面如此。
只是林青澜心里又莫名生出了几分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