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死寂,如同无形的重压,笼罩着整个万妖窟角斗场。
数万妖物,无论是嗜血狂热的观众,还是隐藏在暗处的角斗士,亦或是角斗场的管理者,此刻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目光死死钉在三号擂台上。
擂台上,那只身形并不算特别庞大、龟壳上覆盖着细密灰白绒毛、顶着几缕怪异“两分”发型的绿毛龟妖。
龟太郎(独孤信),正缓缓收回他那根看似平平无奇的黝黑长棍,擎天棍。
棍身滴血不沾,仿佛刚才那惊天动地、颠覆认知的一战,与它毫无关系。
而在龟太郎脚边不远处,躺着入道中期虎妖“虎贲”那彻底失去生机的庞大身躯。
曾经油光水滑、象征着力量与威严的黄黑皮毛,此刻黯淡无光,如同破败的毯子覆盖在干瘪枯萎的躯壳上。
额头上那个象征着百兽之王血脉的“王”字纹路,只剩下一个深不见底的细小孔洞,边缘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无声地诉说着它被彻底粉碎的尊严和力量。
虎贲,三十场不败,正冲击五十场不败记录的强者,就这样被一只元神中期的“弱鸡”龟妖,以一种近乎碾压的姿态,终结了生命!
死寂之后,是压抑到极致的、如同火山爆发前兆的嗡鸣。
“咕咚…”不知是谁咽了口唾沫,声音在寂静中异常清晰。
“死…死了?虎贲…真的死了?”
“那…那是什么棍法?!那绿光…那领域…我看到了什么?!”
“元神中期…越一个大境界斩杀入道中期…这…这怎么可能?!”
“他…他刚才说什么?防御力不错?指的是…他那身怪毛?!”
震惊、骇然、难以置信、以及一种对未知力量的深深恐惧,如同瘟疫般在观众席上蔓延。
先前所有的嘲笑、鄙夷、辱骂,此刻都化作了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和心底的寒意。
那些押了虎贲重注的赌徒,脸色惨白如纸,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瘫软在座位上。
而那些极少数抱着侥幸心理押了龟太郎赢的,此刻则被巨大的狂喜冲击得浑身颤抖,几乎要晕厥过去!
金鹏和黑熊早已结束了各自的战斗,此刻站在候战区巨大的琉璃墙后。
金鹏金色的瞳孔中燃烧着狂热的火焰,死死盯着擂台上那道平静的身影,胸膛剧烈起伏,喃喃道:
“老大…这就是老大!万道归流…万道惊变!”
他仿佛看到了一条煌煌通天的大道在自己眼前铺开!
黑熊则挠着头,瓮声瓮气,又带着无比的骄傲:
“俺就知道老大最厉害!那大猫看着凶,中看不中用!老大那棍子…点得真准!”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之前被刺穿、但已愈合的熊掌,似乎在对比自己和老大的差距。
角斗场最底层的阴影里,石壁渗出的寒气混着血腥味沉沉压下来。
靠近擂台的角落里,那道佝偻的身影缩成一团,灰败的龟甲与斑驳的石墙几乎融成一体,若非偶尔起伏的微弱呼吸,竟像一块嵌在角落里的枯石。
正是先前在候战石室里倾倒刺鼻药水的老龟妖。
那时他步履蹒跚,每走一步都像要散架,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浑浊的眼珠里只剩麻木的衰老。
可此刻,那双被松弛眼皮耷拉着的眼睛,却亮得惊人,浑浊尽数褪去,瞳孔里跳动着的精光像两簇快要烧起来的火星,连擂台边缘飞溅的血珠都能映得一清二楚。
龟太郎踏上擂台时,老龟妖的眼皮就没再动过。
从“擎天·御”迎着虎妖的“碎骨·裂魂爪”撞上的刹那,他枯槁的手指就猛地攥紧了石质的看台边缘,指节泛白。
当虎妖那带着撕裂神魂之力的爪风被硬生生卸开、引向虚空时,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抽气声,像是被人狠狠扼住了脖颈。
紧接着,“擎天·镇”落下。那看似缓慢却蕴含着某种玄奥韵律的一棍,精准点在虎妖扫来的尾巴上,坚硬如铁的虎尾竟像脆骨般崩裂开来。
老龟妖猛地前倾身体,枯瘦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暗红的血丝顺着指缝渗出,滴落在粗糙的石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可他浑然不觉,所有的心神都被擂台上那道不算高大的身影牢牢吸住,连呼吸都忘了调整,胸腔里起伏不定,像是揣着一只狂跳的兔子。
直到“万道惊变域”铺开的瞬间,老龟妖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无形的惊雷劈中。
无数道各色流光在领域中交织、碰撞、衍变,每一道都带着截然不同的大道气息,却又诡异地融为一体,形成一股令人心悸的威压。
他已经活了万年了,见过各族天才的领域,却从未见过如此庞杂又如此和谐的大道聚合。
这哪里是领域,分明是一片浓缩的道之宇宙!
“挡…挡住了…那是‘御’的极致…连力道都引向了虚空…”
他的嘴唇哆嗦着,发出细碎的气音,像是在梦呓。
“点碎了…那力量里藏着‘镇’的意境…是我们龟族最本源的道…”
当龟太郎一棍碎去虎妖额上“王”字,连其神魂都震散时,老龟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
剧烈的跳动撞击着胸膛,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激动,他甚至能听到血液在血管里奔涌的轰鸣。
“领域…这么多大道…还能惊变万道?”
他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灼热的光芒,像是在黑暗中看到了太阳,
“这是什么境界?什么道?!我们龟族…什么时候出过这样的存在?!”
记忆里那些被嘲笑的画面瞬间翻涌上来。
东海的鱼妖嗤笑他们爬得比蜗牛还慢,万妖窟的狼妖讥讽他们壳硬却没半点攻击力,连最弱小的兔妖都敢说一句“龟族血脉也就这样了”。
他们是底层的底层,是战场上最先被推出去当炮灰的,是被派来打扫角斗场污秽的,是连提起“天才”二字都觉得奢侈的族群。
可现在,擂台上那个顶着毛绒龟壳、脑袋上还飘着几缕“两分”毛发的小家伙,正用一场震撼全场的胜利,将所有偏见碾得粉碎。
在老龟妖眼里。
龟太郎那身曾被视为“怪异”的长着灰绿毛的毛绒龟壳,此刻分明是打破常规的象征,每一根绒毛里都藏着不为人知的玄奥;
龟太郎头顶那几缕两分的毛发,也像是凝聚着超越族群局限的智慧,在灯光下闪着奇异的光。
“龟族…龟族…”
他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嘶哑的气音,像是从生锈的风箱里挤出的气息,只有自己能听清,
“难道…难道我们龟族…也要出一个真正的天才了?”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眼眶里积压了不知多少年的浑浊,突然被什么东西冲淡了。
湿润的液体在眼角凝聚,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滑落,滴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那不是泪,是沉埋了万年的希冀,终于破土而出时,带着泥土气息的甘霖。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心底疯长,他必须做点什么。
不能让这束光熄灭,不能让龟族唯一的希望被埋没。
哪怕拼上这条老命,也要护着这个孩子走得更远。
就在这时,擂台上的龟太郎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平静的目光扫过观众席的角落。
老龟妖猛地缩回头,将自己更深地藏进阴影里。
视线交错的刹那,他看到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没有丝毫骄傲,只有一种沉静的专注,仿佛刚刚那场惊天动地的胜利,不过是寻常的修行。
老龟妖攥紧了带血的手掌,指甲几乎要嵌进骨头里。胸腔里的激动还未平息,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决心。
他望着那道被众人注视的身影,在心里默念着:
孩子,走下去,一定要走下去。这一次,我们龟族,不会再任人轻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