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默山问父亲为何叹息，黄迈说脑袋偶尔疼，可能是手术后遗症。黄默山建议明天去复查一下，及时发现问题是最好，黄迈想想有道理，便答应了。
次日一早，黄默山载着父亲直奔医院。在休息区等待叫号的间隙，父子俩坐在了一起。
以往的这种时刻，黄默山是陪着客户天南海北地闲聊，为的是帮客户解闷。而此刻，他陪的是自己的父亲，他无需刻意去寻找话题，但跟父亲聊些什么呢？望着父亲已经有着明显老态的脸，他心里涌起一阵难过，觉得任何语言都是那么苍白无力。
父亲不到五十岁，不该这样子的。是那场车祸害了他，他在惊恐、畏惧、自责、愧疚中浑浑噩噩，用酒精和女色麻醉自己，他的身体是他自己毁的，怨不得别人。
可是，换一个人，会过得好吗？这是个无解的问题。
对于父亲的那次车祸，母亲知道吗？爷爷知道吗？他都还没问过。他需要去了解，从而全面地帮父亲解开心结。
二十年前的车祸，丁佳丽，嘉祥苑，这三个关键的信息他已经在父亲面前披露了，父亲在他面前近于玻璃人了。即便再有其他什么秘密，也大致逃不过这个范畴了。父亲在他面前竖起的近二十年的围墙，在这段时间，被他彻底拆除了。
他有责任也有义务帮父亲重新搞好心理建设。
“爸，你的脑手术是很成功的，应该没问题，你说头疼可能是心理原因。过去的事儿别想了，季虹不会再查了，她还想着和我合作呢。你说是吧？”黄默山扭身对着父亲说。
“嗯。”黄迈轻声应着，用手摸了摸下巴。
“这次检查如果没问题，你休养三个月之后再复查一下，如果一切正常，你出去旅游旅游吧。”
“那厂子咋办？”
“提前把事情安排好不就行了，经理厂长是干嘛的？你遥控指挥就是了。哪能说当老板的凡是要亲力亲为的？那是不懂管理。自己落个累，还没有效率。”
“哟，你可真是长本事了。”黄迈绽开笑脸，“干陪诊的这半年，你进步不小啊，跟季虹学的？”
难得父亲夸赞，黄默山的心里乐开了花：“哪儿啊，跟她只是学陪诊。企业管理这方面，我是看抖音，看人家的讲座，涨了些知识。”
“抖音？你妈爱看。那上面不都是些搞笑的、八卦的东西吗，还有讲课的？”
黄默山这才知道父亲对抖音的误解。在父亲眼里，抖音就是个娱乐工具。他跟父亲科普，抖音上可以学到很多东西，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找不到。想学任何知识，想了解任意一个门类，都有相关视频。虽然只是蜻蜓点水似的简单讲解，对于不搞研究、不搞学术的人足够了。视频那么多，人才那么多，一个人吸收一点，博采众家之长集于一体，还怕学不到东西？
黄迈问：“一个视频就几分钟，能学到真东西么？依我看，人家讲的都是皮毛，真东西是不会往外讲的。”
“爸，你这是偏见。现在是流量为王的时代，谁有流量谁有市场。博主们为了吸粉，对自己的知识是不会保守的，他们巴不得把压箱底的东西都讲出来，并且是越多越好呢。”
“那，自己的秘方都说出来了，人家不是都学会了？”
“对呀，这就叫百花齐放！这就是互联网的好处。”黄默山来了兴头，“比方说季虹卖课程，她刚卖课程时，她写的教材人家都没见过，花钱买了后，就成了自己的了。
“人家改一改，也可以卖。所以呀，季虹的课程买的人就越来越少了。但是她也赚够了，她现在大概赚了百十万了吧。
“可是，如果她不卖课程呢，依然会有别人卖。等到整个陪诊师市场都不再需要课程时，课程就普及了，不值钱了。所以，这个时代，有技术要及时分享，不能像过去那样，说什么要留绝技防身啦，传儿不传女啦，等你的技术舍得拿出来的时候，已经腐烂了。”
黄迈看着儿子，露出欣赏的神色：“你这都是从抖音上学来的？我看不是百分百正确。比如，那些修车的，他们把所有技术都讲出来，自己不吃饭了？”
“你不讲，人家讲。你的视频要是没有看点，讲的净是些平平常常的知识，就没人看！再有，同一个问题，你不讲，看视频的人就会翻别人的作品，总能找到的。所以呀，谁保守谁没有粉丝。没有粉丝，就做不了自媒体。”
“还有讲工厂管理的？”
“那叫企业管理，当然有。人才培训啦，企业管理啦，商业思维啦……多得很。”黄默山说，“我经常看讲座，吸收了不少知识点，虽然只是理论，可我觉着很受用。”
“你是不是想早点儿接手工厂啊？”黄迈看着儿子，笑眯眯地问，声音了充满了温柔。
黄默山把身子正对着父亲，一本正经地说：“爸，我是这么想的：你支持我开养老院，等养老院开成了，季虹和我也能成。到时候，季虹把养老院管好，我接手工厂，你退居二线，好好享清福不好吗？”
黄迈的眉毛往上挑了几挑，眼睛的光亮渐渐增强，两颊的肌肉往两侧舒展开去。他咧开嘴笑问：“你真是这么想的？”
“当然！我想了很久了。要不，我也不会去看讲座呀。我知道我以前做生意为啥失败了，我太幼稚太愚蠢了，我干陪诊就是让自己受受苦。人只有在受苦的时候才会去思考人生，比方说你，这次出车祸，躺在病房里十天，你应该想了很多以前从没想过的东西吧？”
“嗯。”黄迈点头，用手摸了摸下巴，“确实想了很多，我不信佛教，但这次车祸让我真的相信因果……还好，命保住了。可是，我心里……”
“爸，你别想那么多。”黄默山截住父亲的话，“你现在要是能支持我开养老院，季虹啥都不会计较了，她还得感激你。”
黄迈用手指点着儿子，笑道：“好小子！你这是在跟老子谈条件吗？”
黄默山正要回答，叫号叫到了黄迈。黄迈起身去了检查室。
望着父亲的背影，黄默山的心头涌上一股兴奋的暖流。在他的记忆里，和父亲这样开诚布公的谈话，好像还是第一次。
他向父亲说出了心里话，父亲的态度看起来也很明朗。想到开养老院希望在即，黄默山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