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十五万?”
陈牧一听人都傻了,通常情况下,一支普通军队战损超过两成,那基本士气就崩了。
哪怕如今的定国军人人有立功赎罪之心,他这个主帅也舍得花钱,因此士气高傲,战意十足,可也绝难承受如此战损。
再说一旦仗打成这样,他这个巡抚也不用当了。
人们不会管你救了多少人,只会盯着那十五万人说话。
到时朝野间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他淹死,谁也救不了他。
陈牧也是有点急糊涂了,立刻窜了起来,急道:“不行,这样死伤太大了,郭公可有两全其美之法?”
“有,有!忠义你听我道来”
郭桓抬手指了指草图上代表蒙古的标志:“原本老夫也苦思无计,这次的刺杀突然让老夫意识曾经忽略的一件事实,那就是我们怕死伤惨重,蒙古同样也怕”
“蒙古这次入侵,就是因为草原这次白灾太过严重,积雪数尺,牛羊牲畜冻死大半,牧民生存已成问题,这才南下劫掠”
“他们如今急着将物资带回各自部落救命,不想损失劫掠的物资人口,也不想自身死伤太大,故而才会行刺杀之事,否则以蒙古崇尚武力的传统,绝对不会如此行事”
“所以老夫之计便是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
陈牧咂摸咂摸嘴,感觉这话怎么都有点不对味。
“郭公,您的意思是,他们畏惧您老兵锋,故而才行刺之举,想的就是让我过来好打?”
好家伙,他堂堂山西巡抚,国朝两百年最年轻的封疆大吏,领军至今从无败绩的无敌统帅,成赵括了呗!
“咳咳,也不能这么说”
郭桓干咳一声,给陈牧找补道:“忠义之能不亚于昔日冠军侯,乃大明两百年仅见,而蒙古蛮夷也,目光短浅,不知礼仪,不晓风化,哪里懂我大明之人杰地灵”
这马屁拍的陈牧神清气爽,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舒展开来,说不出的舒坦。
大人有大量,陈巡抚决定不再计较这等小事。
“哈哈哈,小子哪敢比肩霍骠骑,郭公过誉了过誉了”
陈牧也知道郭桓说的应该没错,他的几场大战的确赢得漂亮,可在世人眼中功劳最大的应该是郭桓这个百战名将。
至于他陈牧,充其量是个摆设和押运粮草的。
郭桓稳扎稳扎,步步为营的战法,恐怕给了蒙古极大压力,故此才施展行刺之举,为的就是让自己这个名义上的统帅接管军权。
“郭公,要按您老的分析,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
郭桓不答反问道:“忠义,这需要看你了”
“嗯?我?”
“对,试想一下,如果老夫真的重伤垂死,由你接掌军权,那你会如何行事?”
“这个......”
陈牧闭上眼睛,在脑海中不断思索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
“如果是这样的话,以我的作风会将各军收拢而回,毕竟您老这十路并进的手段我是玩不转的”
“您老遇刺时我已是满腔怒意,二十万大军齐聚,必然要急着为您报仇,与蒙古主力尽快决战”
郭桓听得双眼冒光,激动的狠狠一拍大腿:“对,这就是蒙古人想要的,他们就是想要尽快击溃我军主力,然后回师兵围得胜堡,只要击败张之极的骑兵,他们就能带着海量的粮食物资以及被劫掠的百姓回到蒙古”
陈牧使劲揉了揉脸颊,这种被人看轻的感觉实在令他憋气又窝火,自从当上巡抚,还没受过这个委屈!
那边郭桓抓住了蒙古人的战略方向,哪里还顾得上的他,立刻顺着这个思路开始推演:“我军有二十万,蒙古本部骑兵如今应该剩下九万余,加上大约数万的攻城仆从军,总兵力应该在十五万左右”
“去年雪大,如今眼看将到大地翻浆之时,最少有半个月内马匹难行,到时蒙古骑兵将优势不在”
“所以他们绝对不会等太久,必然会在我方主力集结后,选择一处合适的战场主动展开骑兵突袭”
郭桓感觉自己这辈子没这么清醒过,,凭借多年驻守大同的经验,手指在那份简易草图上不断划过,最终在一处狠狠落下。
“聚落城!”
“此地是平原地地区,地势开阔,极有利于蒙古骑兵行动,又是双方相遇的必经之路,我料彻辰汗必在此地与我军决战”
“到时可先示弱.........”
郭桓正在聚精会神的琢磨战略部署,却冷不防被一只大手摁住了草图,打断了思路,瞬间双眉倒竖,虎目圆睁,喝道“你作甚!”
陈牧咧嘴一笑:“您老息怒,小子有个疑惑”
“我刚才想了一下,如果换做我是彻辰汗,既然已经派人刺杀了您老,那何必等我军主力集结完毕再决战,岂不是徒增伤亡。
“您老被刺,我又是个样子货,若骑兵突袭百余里直扑应州城下,趁着人心惶惶一鼓而下也不是难事啊”
“咦,忠义你竟能看出这一步?”
郭桓此刻非但不恼,反倒赞许的看着陈牧,那目光仿佛在看一个稀世珍宝:“没想到,不过区区三个月,你这小子进步神速,果真后生可谓啊”
陈牧老脸一红,连连拱手道:“这还得多谢您老留下的兵书战策,若非如此,小子纵有通天之志,也没有这登天的梯子”
这位还是真不谦虚,不过他看出这个和那兵书之类的完全没关系,纯粹是一个还未成熟阴谋家的本能罢了。
郭桓欣慰的点点头:“好孩子,文武双全,将来这世间必然有你一席之地呀”
“不过你还是看错了,彻辰汗纵然有此打算,他也过不来,更不敢过来。”
陈牧闻言一愣:“那是为何?”
郭桓冷笑数声,抬手在草图上画了一圈,傲然道:“忠义你来看,我们所在是应州城,与敌军中间隔着崔宴魏江,高玄刘泰的四路人马两万余人,两道防线,想快速攻破根本不可能!”
“应州城如今有兵力两万,不是短时间能攻下的,更何况离此最近的我军也不过一日路程,到时合围过来,岂不是死路一条,彻辰汗并非不知兵之人,怎会如此不智!”
郭桓信心满满,陈牧恍然大悟,二人正欲继续商议细节,突然间卧房外传来余合大喝:“站住,什么人?”
“快..快禀告抚台,出,出大事了”
……
景运五年三月初七,蒙古彻辰汗秘密集结五万骑,趁着夜色连续击溃崔宴魏江两路大军,二人仅带不足千人逃回。
高玄刘泰两路闻讯支援,可还未结阵就被溃兵冲散,五万蒙军一路掩杀,明军大败。
高玄重伤,刘泰失踪。
三月初八,彻辰汗兵临应州城下。
事实几乎和陈牧所想如出一辙,纯纯的乌鸦嘴!
黑云压城城欲摧,北风呼啸百草折。
陈牧站在应州城头,迎着凛冽寒风,望着天际不断翻滚的云团,城外黑压压的蒙古骑兵,心中忍不住暗自嘀咕。
“这怎么又被围城了,难道真是亏心事做多了?”
汉武帝时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董仲舒作“春秋繁露”,自此儒家便有了天人感应之说。
亦即是天意与人意交感互应,天能影响人事,人的行事也能感应上天。
陈牧私下里对此嗤之以鼻,认为不过是歪理邪说。
然而领军至今,每逢大战几乎都是寒风呼啸,战云低垂不说,二十万大军拱卫之下,他这个巡抚居然还能被围了。
离了个大谱。
事实胜于雄辩,令他又不得不信。
“稍后找个庙,烧两根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