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六零年的事了。”杨彩霞脸上浮现回忆的神情,“我们在研究所工作时认识的。她当时还是个学生,特别勤奋好学。”
余谋进推了推老花镜,接着说:“这丫头聪明,悟性高,更难得的是品性纯良。相处久了,我们就收她做了徒弟。”
“那她在国外这么多年,一直是一个人吗?”俞宛儿轻声问道。
两位老人对视一眼,杨彩霞轻轻叹了口气:“是啊。其实有不少追求她的外国小伙,不过都被她拒绝了。”
“婉清在国内有家室的,当然要拒绝。”余谋进接过话,“再说了,那些洋人哪比得上我们国人。”
俞宛儿眼睛一亮:“她在国内有家人?在哪里?到时候可以让组织安排他们团聚啊。”
“她大概不愿意。”
“为什么?她讨厌她家人吗?”
“不是。”杨彩霞压低声音,“她虽然很少提国内的事,但我们知道她很想念她的家人。她的书桌抽屉里,一直收着一张泛黄的全家福。”
“那她为什么不愿意见他们?”
“可能是愧疚和害怕吧?”
杨彩霞叹了口气,她十分理解徒弟的心情。
在没见到儿子前,她何尝不是同样的忐忑。
既渴望相见,又害怕面对儿子怨恨的目光。
俞宛儿心下明了,但为了让怀安安下心来,她还需要更确凿的印证。
“爷爷奶奶,你们是从哪些细节看出她爱着儿子和丈夫的?可有什么具体的事能佐证?”
她柔声问道,“她帮了我们这么大忙,我也想看看能不能为她做些什么。”
余谋进和杨彩霞对视一眼,隐约察觉到孙女话中有话。
但想到或许真能帮到徒弟,便也没再追问。
沉吟片刻,杨彩霞缓缓道:“大概是她出国后的第十年,有一天她突然收到一封信,看完后就哭得撕心裂肺。我们问她出了什么事,她只是摇头,什么也不肯说。”
余谋进接口道,“那天晚上她就发起高烧,迷迷糊糊间一直喊着'长青……长青……对不起……我对不起我们的儿子'。我们这才知道,是她丈夫出事了。”
“从那以后,她就变得沉默了。”
杨彩霞红着眼眶说,“有次过年,她摸着照片上的小男孩自言自语:'我走的时候你还那么小,现在肯定不记得我了……你一定很恨我这个不称职的母亲。'”
俞宛儿专注地听着,眼神微动。
“我们安慰她,”杨彩霞接过话,“等以后回去了,总有机会和儿子团聚,孩子会理解的。”
俞宛儿追问:“她怎么说?”
“她说她不准备和儿子相见了……”
“为什么?”
杨彩霞轻叹一声,“她觉得既然错过了孩子的成长,就不该再去打扰他的人生。”
话到此处,两位老人都不再往下说,但眼中的怜惜与理解却说明了一切。
得到了这些关键信息,俞宛儿心中了然。
她陪着二老又说了会儿话,便体贴地告辞。
一走出小院,俞宛儿立刻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拨通了谢怀安的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起,“宛儿?”
“怀安,我刚刚从爷爷奶奶那里出来。”她开门见山道,“我问清楚了关于苏婉清同志……关于你母亲的事。”
电话那头沉默着,等待着她的话。
“她从未忘记你们。”
俞宛儿将自己从爷爷奶奶那里知道的全部告知。
她顿了顿,让这些信息沉淀,然后继续说:“她说的没有牵挂,大概就是觉得愧疚,不打算打扰你长大后的人生吧。”
电话那端是长久的寂静,只能听到他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俞宛儿耐心地等待着,她知道他需要时间消化这一切。
许久,谢怀安低沉的声音终于传来,“我明白了。”
“宛儿,”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跟我还说这些客套话?”俞宛儿打断,“现在心里可好受些了?”
谢怀安深深吸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嗯。”
“那你……”俞宛儿顿了顿,声音放柔:“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谢怀安沉吟片刻:“需要些时间......好好想想。总要寻个合适的时机。”
“不急。”俞宛儿温声道,“十几年都等了,不差这一时半刻。等你准备好了,我陪着你。”
“好。”这个字说得格外踏实。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真挚,“宛儿,幸好有你。”
俞宛儿唇角微扬,语气里带着几分俏皮:“现在知道我的好了?那往后可得对我更好些。”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了一瞬,随即传来谢怀安略显不自在的轻咳:“……那是肯定。”
俞宛儿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模样,忍不住轻笑:“那我就挂了,过两天我们就可以再见了。”
“好。”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到时候我去接你。”
“哟!又在和谢怀安打电话呢?”
俞政宇刚回来就看到妹妹站在院子里挂电话,脸上还带着未散的笑意,他忍不住凑过去调侃,“瞧瞧这嘴角翘的,都快飞上天了!说什么悄悄话了?”
俞宛儿收起移动电话,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就你话多。我的事都处理完了,你呢?你师傅那边怎么说?神神秘秘的,到底给了你什么宝贝?”
提到这个,俞政宇脸上的嬉笑收敛了些,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走,进屋说,这事……有点蹊跷。”
看他这神神秘秘的样子,俞宛儿也提起了兴趣,兄妹俩一起进了屋。
客厅里,俞政丰和俞政宁也在。
见他们进来,都抬起了头。
俞政宇从随身的布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状物件。
油布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边缘都磨损得起了毛边。
他一层层揭开油布,里面的东西终于显露出来。
那是一个长约一尺的紫檀木长条盒。
盒子做工精致,上面雕刻着繁复的云纹,锁扣处甚至镶嵌着一块已经黯淡的绿松石,一看就非凡品。
“这就是师傅交给我的东西。”俞政宇语气带着几分郑重,“他说,这是师公当年离开前留给他的,嘱咐他,将来有了后人或者传人,就带着这个东西去鹿城,哪里有他留下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