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谋友的脸色依旧凝重。
他环顾着庞大而复杂的厂区,声音沉甸甸的:“宛儿,你有决心,大爷爷信你!可这厂子……实在太大了!人又多又杂,三班倒不停歇,犄角旮旯数不清。就算增派警卫,也不可能盯住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啊!这……这怎么防?”
他的话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无形的压力像浓雾一样笼罩下来。
敌在暗,我在明,范围如此之大,如何布控?
余谋友内心天人交战。
停工?
订单违约、工资压力、客户流失、市场份额崩塌……这损失足以动摇根基!
可一想到那潜伏在暗处的危险……
他闭上眼,几秒钟的沉默,如同几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他猛地睁开眼,带着壮士断腕般的决绝:
“不行!太危险了!不能拿你的命去赌!这厂子!马上停产!所有订单……损失……大爷爷扛了!豁出去这个厂不要,我也不能让你出事!”
周围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为了亲人,竟甘愿承受这难以想象的代价。
俞宛儿眼中闪过一丝动容,随即被更强的自信取代。
她微微侧头,肩上的小松鼠立刻竖起了耳朵,红隼也收起了惊惶,锐利的目光扫视着人群。
“大爷爷,您说得对,靠人盯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她声音不高,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但,谁说只能让人去盯,这厂里可不是只有人在活动。”
话音落下的瞬间,俞宛儿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股无形的意念,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漾开的波纹,瞬间扩散开去!
穿透墙壁,深入管道缝隙,覆盖整个厂区!
地下世界,骤然骚动!
无数窸窸窣窣的声响密集响起,黑暗的角落、潮湿的管道深处,成百上千双绿豆般的小眼睛齐刷刷亮起,闪烁着幽光。
它们仿佛接收到了至高无上的指令,本能地绷紧了神经。
俞宛儿将重要区域用意念传达给它们。
同时下令,即刻起,监视工厂内的所有人类!
高空与暗角,同样响应!
屋檐下、通风管道口、废弃的窗棂后,细碎的翅膀拍打声悄然响起。
一道道迅捷的影子掠过阴影,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下方的人群。
这一刻,俞宛儿仿佛化身成了这座庞大工厂的“中枢神经”。
她的意识如同无形的丝线,瞬间连接了厂区每一个角落的微小生命。
通过它们的眼睛,她“看”到了——车间里忙碌的工人,角落里抽烟偷闲的身影;通过它们的耳朵,她“听”到了——机器的轰鸣,压低的交谈、敲击声。
海量的信息如同奔腾的洪流,瞬间涌入她的脑海。
无数画面、声音、气味碎片在她意识深处飞速流转、碰撞、组合、筛选!
这常人无法想象的信息洪流,在她强大的精神力下,被有条不紊地梳理、整合、分析!
俞宛儿倏然睁开双眼,眸底深处似乎有幽光一闪而逝。
无数画面和信息正在其中飞速流转。
她迎上余谋友那依旧困惑却隐隐燃起希望的眼神,嘴角勾起一抹笃定弧度。
“现在开始,这座工厂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条管道、每一个角落,都在我的‘眼睛’之下。任何心怀不轨、试图靠近关键区域或做出异常举动的人躲不开我的‘眼睛’……”
……
与此同时。
千里之外,边境军事驻地。
夕阳的余晖给简陋的营房镀上一层暖金色。
谢怀安刚结束一场冗长的战后复盘会议,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沉静如渊。
他独自站在窗前,望着远处层叠的墨绿色山峦,指尖无意识地在窗台上轻轻敲击着,思绪似乎飘向了某个牵挂的地方。
“我说谢团!”
一个带着戏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周扬斜倚着门框,啃着半个野果,嘴角挂着看透一切的笑意,“人都回鹿城安家了?你这魂儿也跟着飘回去了?开会后半程您老人家可有点神游啊,这可不像咱雷厉风行的谢团!”
他晃了晃手里的果子,模仿着谢怀安沉思的样子,“啧,这相思病,犯得不轻啊。看来兄弟我当初那些‘锦囊妙计’,还是没教到位!”
谢怀安回过神,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接话。
周扬不怕死地凑近,压低声音,一副“过来人”的嘴脸:“不是我说你,刚把人追到手,热乎劲儿还没散呢,就让嫂子自己走了?你就这么放心?不怕被哪个不长眼的叼走了?我可记得影刃小队那个秦博文,看嫂子眼神不对啊。”
他啧啧摇头,“嫂子那么优秀,也不知道去了鹿城有多少追求者!”
谢怀安被他戳中心事,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心底泛起一丝无奈。
周扬这张嘴,总能精准地把他那些“歪理邪说”包装成金科玉律。
他当然想立刻飞回鹿城,想亲眼确认俞宛儿是否安顿妥当。
但他是团长,战争虽已停息,后续的部队整训、阵亡抚恤、动物登记……
千头万绪,重担在肩。
他不能,也没有理由抛下职责只为儿女情长。
“部队有部队的纪律,地方有地方的事。”
谢怀安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波澜,“俞顾问回家处理家事是正务,我的工作还没结束。”
“工作工作!”周扬夸张地翻了个白眼,“工作是干不完的!媳妇儿可是自己的!再说了,”
他眼珠一转,故意危言耸听,“鹿城那地方,花花世界,俞顾问那样的人物,惦记她的人能从城东排到城西!万一……”
“没有万一。”
谢怀安打断他,语气平淡却带着磐石般的笃定。
他对俞宛儿有信心,也对自己有把握。
但周扬的话,还是像一根细微的刺,在他心湖上点开了一丝涟漪。
他目光扫过桌面上堆积的文件,最终落在压在玻璃板下的一张地图上。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地图上那个标注着“鹿城”的小点。
就在这时!
帐篷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通讯兵响亮的声音带着喘息:
“报告团长!加密急电!军区司令部,十万火急,指名给您!”
周扬脸上的嬉笑瞬间冻结,立刻退到一旁,神情肃然。
谢怀安眼神锐利如刀:“进来!念!”
通讯兵快步进入,展开译电纸,声音清晰快速:
“谢怀安团长:令你部即刻完成任务交接!你本人携带必要警卫,火速赶赴鹿城!”
鹿城?!
谢怀安心头猛地一跳!
通讯兵继续念道:
“你部连长俞政宁,今日下午通过绝密渠道,向军区及国安部同步发出最高级别预警!报告称,红星油罐厂会产生爆炸,俞顾问及其亲属住所附近。设备检查无恙,存在‘人为制造重大安全事故’威胁!国安部门已介入,但威胁未除,急需专业支援!”
人为破坏!
宛儿在威胁边缘!
谢怀安垂在身侧的手瞬间握紧,指节泛白!
通讯兵念出核心命令:
“鉴于你部在本次边境作战中,成功处置多起敌方遗留毒气、爆炸装置,经验宝贵!此经验对鹿城面临的潜在化工安全威胁极具价值!”
“俞宛儿顾问乃国宝级专家,其安全不容有失!你作为其直接信任人员,且具相关处置经验,是协调现场军事支援、保护关键人物的最佳人选!”
“综上,军区任命你为‘砺剑’特遣组组长!核心任务:确保俞宛儿顾问及其亲属绝对安全!抵达后,立即与国安‘夜莺’小组及俞政宁对接,掌握情况。案件侦办由国安主导,但俞顾问安全,你负首要责任!”
帐篷内死寂!
周扬目瞪口呆,震惊取代了所有调侃。
“回复军区:谢怀安收到命令!保证完成任务!即刻动身!”
谢怀安的声音冰冷如铁。
他转向周扬,
“周扬!”
“到!”周扬一个激灵,立正吼道。
“你和建国暂代营地工作……”
话还没说完,冯建国一脸凝重地冲了进来,手里紧紧攥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报告,甚至没顾上敬礼:
“团长!紧急情况!我们刚破译了从‘秃鹫’身上搜到的那个东西,有重大发现!”
谢怀安和周扬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我们刚完成初步分析,得知‘秃鹫’和鹿城的东升厂老板有秘密交易,确认情报可信度极高,正准备上报……”
一瞬间谢怀安想了很多。
鹿城的东升厂和敌特有联系,又恰好爆炸也在鹿城,这个爆炸是否与其有关?
……
红星化工厂。
王德发像丢了魂似的,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往家走。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更添几分凄凉。
厂里气氛紧张得要命,老板亲自带着人像抄家似的检查三号罐区。
那架势……王德发越想越心慌,口袋里那个装着“大团结”的信封,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老王!王德发!”
一个粗嘎的声音突然从路边废弃的砖窑后面响起。
王德发吓得一个激灵,差点瘫软在地。
三个穿着花衬衫、露出胸口狰狞纹身的壮汉晃了出来。
为首的光头脸上横着一道疤,正是放他高利贷的“疤哥”。
“疤……疤哥……”
王德发声音发颤,腿肚子直哆嗦。
“钱呢?”疤哥叼着烟,斜睨着他,眼神像刀子,“宽限你三天,是看你那点工资可怜。怎么?真当疤哥我是开善堂的?”
“疤哥……再……再宽限几天……我一定……”
王德发哭丧着脸哀求。
“宽限?”
疤哥嗤笑一声,猛地一脚踹在王德发肚子上!
“呃啊!”
王德发惨叫一声,像只虾米一样蜷缩在地,疼得直抽冷气。
“呸!”
疤哥一口浓痰吐在他脸上,“宽限你妈!老子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兄弟们,给他长长记性!先剁他一根手指头当利息!”
旁边两个打手狞笑着上前,一个死死按住王德发。
另一个掏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抓住他的一只手就要往下剁!
“不要!疤哥!饶命啊!我还!我一定还!明天!就明天!我保证把钱凑齐!求求您再给我一天时间!就一天!”
王德发魂飞魄散,杀猪般地嚎叫起来,涕泪横流。
疤哥眯着眼,用匕首拍了拍他吓得惨白的脸:“明天?行,老子再信你一次。明天这个时候,见不到钱……”
他凑近王德发耳边,声音阴冷如毒蛇,“把你和你那惹事的老娘,一起沉江喂鱼!”
说完,带着手下扬长而去。
王德发瘫在冰冷的泥地上,像一滩烂泥。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
完了,全完了!
厂里那点工资杯水车薪,亲戚朋友早就借遍了。
工友?
谁不知道他是个赌鬼……
绝望如同深不见底的黑暗,将他紧紧包裹。
就在这时,口袋里那个滚烫的信封再次提醒了他。
老金的话如同恶魔的低语,在耳边回响:“神不知鬼不觉……两千块……替你平债……交个朋友……以后的路,宽着呢……”
“宽着呢……”
王德发喃喃自语,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和恐惧,被巨大的绝望和铤而走险的疯狂彻底取代!
他挣扎着爬起来,眼神变得像狼一样凶狠而空洞。
“干了!”
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狠厉,“老子豁出去了!不干是死,干了……说不定还能有条活路!”
他紧紧攥着那个信封,深一脚浅一脚地消失在暮色中。
王德发没有回家,直接折返了红星化工厂。
夜班的嘈杂掩盖了他狂乱的心跳。
他混在换班的人流里,低着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平时一样疲惫麻木。
进入厂区,熟悉的机油和化工原料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但此刻在他闻来却像催命的符咒。
老板余谋友下午亲自带人检查三号罐区的阵仗,让他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
他不敢直接去目标区域,而是先绕到自己的工位,假装整理工具,眼角余光却紧张地扫视着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