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三个月,杨云天俨然成了天工阁内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如同一位勤勉的“宗门溜子”,在两座广场之间来回穿梭,潜心钻研。
尤其是那半月一次的长老授业,他竟是期期不落,场场必到。
他这条突然闯入的“鲶鱼”,立刻在原本平静,甚至可说是一潭死水的授课长老群体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那些原本将授课视为应付差事、敷衍了事的长老们,开始感到惴惴不安。
杨云天倒并非存心找茬。
起初听费长老授课确是临时起意,但后续其他长老的课程,他却是带着自己在实践中遇到的、关于“本源派”炼器的真实疑问前去求教的。
在他看来,敏而好学、不耻下问,乃是求学之根本,无可厚非。
然而,他忽略了一个关键问题——他提出的“问题”,往往过于深奥。
杨云天将自己定位为刚踏入“本源派”门槛的新学徒,但他自身那深厚的“灵纹派”底蕴与丰富的炼器经验,使得他的思考维度远超普通弟子。
有时一个看似基础的问题,深究下去,却牵扯到炼器原理、能量流转、乃至不同流派理念的碰撞,体系庞大,绝非三言两语能够解释清楚。
加之杨云天骨子里那股不弄清原理誓不罢休的执拗,有几次,他接连几个问题,直接将授课长老问得哑口无言,场面尴尬。
更有一次,某位长老在讲解一处关键时明显出现了理论谬误,被杨云天当场指出,那位长老顿时面红耳赤,羞愧难当,竟愤而拂袖离席。
在杨云天看来,理不辩不明,学问一道本该如此严谨。
对于那位讲错的长老,他确实未加辞色,认为这等误人子弟之行,影响的是一大批弟子的未来道途。
尤其是当授业者被冠以“前辈大师”之名时,又有几个低阶弟子,敢于质疑和反驳其权威理论?
大体而言,杨云天自觉这番“求学”行为,光明正大,于理无亏。
但在那些授课长老眼中,情况则截然不同。
原本只需照本宣科、轻松混过两个时辰的“美差”,如今却必须提前精心准备,反复推敲逻辑,生怕被当场问住,颜面扫地。
几位已被“深度请教”过的长老满腹怨气,而那些即将轮值授课的长老更是如临大敌,压力巨大。
可偏偏,论武力,他们自知不是这位洛长老的对手;论炼器技艺,更无人敢夸口能稳压他一头;对方同样位列长老,还不能像训斥普通弟子那般随意呵斥……种种憋屈,简直无处发泄。
最终,怨气积累之下,十余位长老联合起来,找到了现任宗主宫芸——天工先生的孙女,向她集体抗议。
他们不敢提及其他,只希望能求得一项特权:禁止这位洛长老再来听课!
面对十多位资深长老的联合施压,这位平日里处事干练的女宗主,此刻也是头大如斗。
她三个月前应友宗之邀,外出炼制一批重要器具,这才刚回宗门,就碰上了这么一件棘手的麻烦事。
虽然这位洛长老并非她亲自招入,但作为一宗之主,关于此人的种种传闻她也略有耳闻。
情知此事难以简单处置,她索性便将这个难题带到了后山,向自己的爷爷,天工先生求助。
与宫芸一同前往后山禁地的,还有副宗主刘大猛。他虽非此次抗议的发起者,但身为副宗主,面对十多位长老的联合诉求,同样感到棘手万分。
宫芸简要将事情原委陈述完毕,一旁的童子便率先笑出了声,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看向天工先生:“老夫说什么来着?这小子绝非安分守己之辈,迟早给你惹出麻烦来,你当初还不信!”
天工先生却并未立刻回应肃立等待指示的两位宗主,而是扭头对着老友,语气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得意:“你啊,就是羡慕!这等旁人求都求不来的‘麻烦’,落在我天工阁,乃是宗门之幸!送到眼前的泼天机缘,底下那帮蠢材竟然联手往外推,真是岂有此理!”
这最后一句话,语气骤然转冷,显然是说给站立不安的宫芸与刘大猛听的。
此刻,天工先生与童子二人正分别躺在竹制躺椅上,姿态悠闲。
一旁的小几上,沏着的正是杨云天送给童子的灵茶,香气袅袅。
天工先生手中尤自捧着那本《炼器札记》细细研读,仿佛手头之事远比宗门事务重要,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两位宗主此刻已是汗流浃背,太上长老的态度再明确不过——他完全站在那位洛长老一边。
宫芸见刘大猛只是微微躬身,沉默不语,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解释道:“诸位长老也并非有意刁难,只是希望洛长老能不再去听课。
毕竟,一位技艺高深的结丹长老,混迹于低阶弟子之中,传出去……确实有失体统。
您看,是否给他安排些其他职司,免得他……无所事事?”
宫芸显然并不知晓天工先生与杨云天之间那场秘密的技艺交换,只以为杨云天是因宗门未派发任务而感到被忽视,故而用这种特立独行的方式吸引关注。
毕竟,客卿长老通过完成宗门任务获取贡献点,是换取灵石与资源的正途。
她也曾想给杨云天下派任务,却才发现天工先生早有明令,暂不对此人安排具体职司。
然而,天工先生的想法岂是她能揣度?这段时间,得益于童子在此“养伤”,杨云天的一举一动几乎都在两位老者的关注之下。
尤其是当看到杨云天别出心裁,通过神识同时观摩数十名低阶弟子炼器来加速学习“本源派”技艺时,天工先生心中大为赞叹。
若非门下弟子无人精通灵纹派技法,他都想效仿此法,如今只能捧着对方的札记“纸上谈兵”。
况且,这段时间以来,低阶弟子的整体炼器成功率与成器品质均有显着提升,这都是不争的事实。若非此法对其他长老级人物提升有限,天工先生甚至想将此种“广场教学”模式大力推广。
至于杨云天在授课时提出的那些“刁钻”问题,在天工先生看来,绝非胡搅蛮缠,其中不少甚至让他都觉得颇有启发。
若那些授课长老能放下身段,借此机会与杨云天深入探讨,对他们自身的技艺亦是一次难得的淬炼与提升。
正因为天工先生自身也在刻苦钻研对方的灵纹派法门,他更能切身体会到这种不同流派思维碰撞带来的好处。
杨云天的所有行为,在更高层面看来,对天工阁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此刻听到宫芸竟想用杂务去牵制杨云天,天工先生心中更是愠怒。
双方既有半年之约,潜心修习才是正理,此刻给对方安排琐碎职司,岂不是自毁承诺,显得天工阁小家子气,玩不起吗?
宫芸见天工长老与童子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互相打趣,全然没把自己的汇报当回事,心头一股无名火“噌”地就冒了上来。
别人敬畏这位太上长老,她作为亲孙女,可不怕这套!
当下,这位女宗主柳眉倒竖,面罩寒霜,声音陡然拔高:“老头!我问你话呢!这人是你点头放进来的,现在惹出这么多麻烦,倒要我来收拾烂摊子!我也给出解决方案了,你倒是给句准话啊!整天躲在这里清闲,麻烦全堆到我头上!
别总拿宗主身份压我,这位置本就是你硬塞给我的!这破宗主,谁爱当谁当去,本姑娘还不伺候了!”
眼见平日里英明干练的宗主此刻竟丝毫不给太上长老留情面,身后的刘大猛吓得赶紧把头埋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心中叫苦不迭:自己何曾见过宗主如此“真性情”的一面?
对面的童子却看得眉开眼笑,不但不劝,反而冲着宫芸悄悄竖起一个大拇指,满脸唯恐天下不乱的鼓励神色。
天工先生被孙女这番连珠炮似的“逼宫”搞得一愣,没想到她竟会以撂挑子相威胁。
可他一时之间也确实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总不能强行压服所有长老,让他们向这小子低头吧?
目光扫到一旁幸灾乐祸的童子,天工先生没好气地揶揄道:“都说你窥天老儿智计无双,这时候就别看热闹了!赶紧想个法子出来,不然今天就把你轰出去,我天工阁可不养光喝茶不办事的闲人!”
童子闻言,嘿嘿一笑,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这才成竹在胸地道:“此事有何难哉?那些长老不过是觉得被那小子当众折了面子,心下不忿而已。
既然如此,何不也让那小子开堂授课?让那些心有怨气的长老们都去听,都去挑刺!若能在那小子的课堂上找回场子,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找不回来……嘿嘿,那技不如人,还有什么脸面嚷嚷?”
天工先生闻言,眼前骤然一亮!
不过他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却并非如何平息众怒,而是——“若是这小子开讲,讲的必定是他那灵纹派的独门技艺!那老夫岂不是也能名正言顺地去听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