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只有死了才能过去……”
六郎下意识地避开了杨云天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目光,低声喃喃,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呵,”杨云天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审视,“怕了?先前不知是谁信誓旦旦,说不惧魂飞魄散,甘愿奉献一切只求换阿斐一线生机。怎么,如今真要你赴死,便犹豫退缩了?”
六郎身体猛地一颤,眼中闪过剧烈的挣扎。
片刻后,他猛地抬起头,目光重新变得如磐石般坚毅,毫不退缩地迎上杨云天的视线:“前辈所言当真?晚辈并非贪生怕死,只是怕这无谓的牺牲,若死后仍是镜花水月,再难救回阿斐,晚辈…死不瞑目!”
他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道:“若前辈断言,以我此命真能换得阿斐生机,那这条性命,前辈此刻便可取去!绝无半分怨言!”
“好!果然有种!”杨云天朗声一笑,右手骤然化作狰狞龙爪,带着沛然巨力,猛地朝六郎天灵盖抓去!
凌厉的劲风扑面而来,六郎全然未料到死亡竟来得如此突然。
先前立下的豪言壮语犹在耳畔回响,可当真正面对那索命的龙爪时,身体的战栗却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住。
然而,一想到阿斐,所有的恐惧仿佛又被一股决绝的力量压下。
为了她,纵是魂飞魄散,又有何惧?他猛地闭上双眼,牙关紧咬,准备迎接最终的时刻。
可数息过去,预想中的剧痛与黑暗并未降临。他忍不住偷偷睁开一线眼帘,却见杨云天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眼神中满是戏谑。
更让他愕然的是,那可怕的龙爪并未落下,反而变爪为指,在他额头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
“你这傻小子,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杨云天收回手,摇头失笑,“不是早告诉过你,这具傀儡才是你安然渡阵的关键么?谁真要你这条小命了?”
他拍了拍那具栩栩如生的傀儡,语气带着几分调侃:“你这悟性,若能及那丫头一成,都算你祖上积德了。往后看来,也是个耙耳朵!”
“一个月之后,我们便启动传送。”杨云天说着,携那具与方陆别无二致的傀儡向室外走去。行至门前,他脚步微顿,却并未回头。
“给你一个月时间。”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如今你已知晓全部因果,其中是非曲直,你心中自有明断。
我不愿你离去前心存任何挂碍。这一个月,去做你该做之事,去了结你该了之缘。无论你作出何种决定,我皆不会干涉。”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已悄然消失在门外光影之中。
然而,那尊沉默的青木侍却再度无声无息地浮现,如同一柄出鞘的寒刃,矗立在六郎身前。
它虽未有任何动作,但那冰冷的灵压与绝对的服从性本身,就是最明确的言语——它在此,便是允诺,亦是界限。
……
不到半月,六郎的身影便再度出现在后山幻阵之中。
他独自住进阿斐曾居住过的小屋,于寂静中等待着那最终的传送之日。
杨云天虽言明不干涉六郎的决定,但附着于青木侍身上的一缕神识,却仍将一切尽收眼底。
半月前,六郎重返方家,意欲与父亲方升做最后的了断。然而其一路步履踌躇,内心对于是否该行“手刃生父”这等逆伦之举,显然充满了挣扎与迷茫。
当他缓步抵达府邸时,却见门外早已素缟高悬,招魂幡在风中寂然飘动。
六郎心头猛地一紧,疾步闯入后宅,推开那扇熟悉的房门——
只见父亲方升瘫卧榻上,气息已是游丝般微弱,仿佛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只为等待他的归来。
望着父亲那早已霜白殆尽的发丝,六郎心中百感交集。
这位一生勤勉、为带领族人挣脱天地桎梏而耗尽心血的老者,终究未能敌过寿元枯竭之劫。
尤其是在最后这几年,自阿斐那件事后,悔恨与惊惧日夜啃噬着他的心神,加速了他的衰亡。
方升见儿子终于到来,眼中竟回光返照般泛起一丝神采,挣扎着欲坐起身,示意六郎近前。
那一夜,父子二人究竟倾谈了些什么,杨云天并未以神识窥探。
或许是方升临终的忏悔,或许是父子间最后的和解,又或许……
但此刻,当六郎再次站在杨云天面前时,眼中曾有的彷徨与挣扎已被涤净,唯剩下对前路的坚定与几分释然。
“既然早来了,那便早些开始吧。”杨云天将静坐休憩的六郎唤起。
“前辈,”六郎开口,语气平静却坚定,“晚辈…不打算再追究方家了。他终究是我的父亲。至于方家族人能否逃离此界,待晚辈他日归来之时,再行决断……”
杨云天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心无挂碍便好。你族中之事,自由你决断。毕竟——”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六郎一眼,“此时的你,也算是方家半个族长了。”
杨云天顿了顿,继续道:“既如此,那边开始吧!”
二人静立于树林深处,此地早已被杨云天布下层层叠叠的阵法禁制,外围更有诸多木傀无声肃立,戒备着一切可能的干扰,确保万无一失。
“传送之时,我定在七日之后的卯时。”杨云天语气平稳,交代着最后的细节,“彼时昼夜交替,阴阳初萌,对两座阵法皆有天然加持之力,乃是最佳的时机。”
“而在此之前,”他话音一顿,挥手间那具精心炼制的傀儡之躯便出现在两人之间,“需先将你的魂魄与这具躯壳彻底相融。此后,你便是它,它便是你。”
“可还有何疑问?”杨云天最后问道。
六郎摇了摇头,示意已无问题。然而,移魂换躯这等匪夷所思之事即将亲身经历,他心底仍不免生出几分本能的畏惧。
眼见杨云天抬手欲要施法,六郎忽然又开口道:“前辈!这魂魄移过去之后…我,我可还与常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