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州府衙后宅中,姜远坐在凉亭中,看着上官沅芷与黎秋梧用小炉子煮枸杞桑葚茶。
这枸杞、桑葚是黎秋梧刚从药店买回来的,不可谓不用心。
“哎,我说,哪有先让牛耕田,后喂草的,先后顺序不是反了么?”
姜远躺在摇椅上,哼哼唧唧的说道。
黎秋梧白了姜远一眼:“饭前补饭后补,不都是一样么,你只管喝就是,哪来那么多话。”
上官沅芷咯咯笑道:“师妹说的有理,灾年连枸杞都不好买,师妹跑了好几家药铺才买到的。”
黎秋梧哼道:“家中我囤了几十斤,有得他吃。”
姜远大惊:“别人都是囤粮囤钱,你囤那玩意干嘛?”
上官沅芷掩嘴笑道:“您失踪那些时日,远出行商的沈家商队回来,给师妹送来道爷写的家书。
他们带了些上好的枸杞,那个谁,叫沈冼海的掌柜,便送了几十斤到府上。”
姜远闻言一惊,沈家的沈冼海从漠风关回来后,到过鹤留湾?
那祖利娜娅产女之事,岂不被上官沅芷知晓了?
“哦,他们怎么说?”
姜远故作轻松的朝上官沅芷问道。
上官沅芷美目眨了眨:“我当时在忙着救助流落到鹤留湾的灾民,师妹接见的他们,不过一个商队而已,你好似很紧张的样子。”
姜远脸上表情不变:“我紧张什么,只是想知道道爷给我写信了没有。”
黎秋梧瞪了姜远一眼:“爹说一切都好,没什么好担心的!”
“那就好,那就好。”
姜远连忙点头附和。
黎秋梧似笑非笑的看着姜远:
“不过嘛,我托了沈掌柜,下次他再去党西行商,让他给我采买一些马鹿鹿角、鹿宝什么的,补死你!”
姜远额头上的汗都下来了,显然黎秋梧已知道了祖利娜娅产下一女之事。
而且,当初在格尔山下,文益收等人猎了一头马鹿,杜青神神秘秘的与姜远嘀咕了许久。
这事也被她记了起来,又联想到祖利娜娅产女之事,黎秋梧怎会不耿耿于怀。
再者,黎秋梧与姜远成亲这么久,肚皮没动静,不急才是怪事。
上官沅芷见得黎秋梧咬牙切齿,又见得姜远神色有些不自然,摸着光洁的下巴看着两人:
“我总觉得,你们两人有事瞒着我。”
“哈,哪有。”
姜远连忙岔开话题:“对了,我在泷河县收了个义女。”
此话一出,果然将上官沅芷与黎秋梧的心神引到了这上面,齐声问道:“收的谁家孩子?”
姜远便将周小鱼一家的事细细说了一遍。
上官沅芷颌首道:“夫君做的不错,这大恩得报,收兰儿为义女也无不可,咱家也没什么门第之见。”
黎秋梧也道:“那云娘也是个仗义女子,那般情形下,都没有扔下夫君独自逃命。”
三人正闲聊着,杜青匆匆进了后宅。
姜远见得他回来,忙站起身来:“杜兄,这么快回来可是打听清楚了?”
杜青沉重的点点头:“打听到了一些,为兄觉着这事不简单,也没去兴桓县,半道就折返了。”
姜远连忙给杜青倒了杯枸杞茶:“你且说来听听。”
杜青接了茶杯,往石凳上一坐,将那白发老头对他说的话,一字不漏的复述了一遍。
姜远听得脸沉欲滴水,黎秋梧则一掌拍在石桌上,怒道:
“赵欣其心可诛!她哪来的脸想嫁于夫君,做她的清秋大梦!
妾身这就派兵,将那些生祠全砸了!”
上官沅芷也是满脸寒霜,但却制止了黎秋梧的冲动:“师妹不可莽撞,砸生祠解决不了问题!只会适得其反!”
黎秋梧冷声道:“她想进我姜家,竟用如此阴险手段!那生祠就该砸!她是县主又如何!堂堂贵女,连名节都不要了!”
黎秋梧说到气头上,又踹了一脚姜远:“都是你招惹的!”
姜远却紧皱着眉头,也不在意黎秋梧踹他:“事情哪有这么简单。”
上官沅芷握着拳道:“这事的确不简单,她将你神化成在天庭与她有情缘的神仙眷侣,此事传入朝中,陛下应她还是不应?
于礼法,小茹嫁进咱姜家还算说得通,赵欣一个亲王之女要想给您做妾,这就不可行了。
陛下若应她,这礼法便坏了;若不应,民意已成,刻意阻挠岂不是说陛下违了上天之意?”
姜远还是摇头:“她这样神化我与她,营造出想嫁给我之象,不是最终结果,而是手段。”
上官沅芷与黎秋梧一怔,低眉思索起来。
杜青开口说道:“姜兄弟说的没错,瑞云县主此举绝非是单纯的想进姜家那么简单,如果只是这样,她没必要这么搞。”
上官沅芷猛的抬头,声音一颤,又是一拳砸在桌子上:
“她这是想刻意造成夫君功高震主,民间只知丰邑侯与她瑞云县主,让陛下对您产生猜疑…
她这是要挑拨夫君与陛下的关系么!”
黎秋梧暴怒过后,冷静下来思索一番,接话道:
“若夫君与陛下起了隔阂,她再在此时入得姜家,若再生下子女,若是陛下逼得夫君起兵…那她与夫君的子女随时可改姓赵…
她还给夫君安了个仁德神君的神号,这与陛下的年号相合,用心实是阴毒!”
上官沅芷与黎秋梧都是聪慧之人,此时联想到此处,不由得齐齐打了个寒颤。
如果猜测成真,这赵欣的野心竟然如此之大!
姜远深吸一口气:“不得不说,她找的这个时机确实精准,陛下如今被门阀士族围攻,正是需要助力之时。
而若此事传入陛下耳中,又或传入其他门阀士族耳中,我就成了第三方势力了。”
杜青听得明白了:“这就似江湖上争夺武林盟主一样。
两大高手正在打生打死,旁边又出现一个能威胁到盟主之位的人,那两个高手定然要联手打死这个后来的,然后再分高下。
那个后来的高手,为了不被杀,只能反抗!这招够恨!”
黎秋梧也是混过江湖的,杜青这么一说便更好理解,怒道:
“就算那两个高手不联手,也会对后来的那个高手起防备之心!
赵欣真是歹毒!竟然打的这个算盘!
哼,就算江山易主也轮不到她,咱家有正儿八经的公主,她算什么东西!”
杜青看向姜远:“姜兄弟,为兄认为这事也没那么难,她想把你当垫脚石,前提是陛下要对你起猜忌。
目前来看,谣言只在淮州流传,地域极小,陛下未必会信。
再者,赵欣要实现她的野心,需先进姜家,你不娶她,她还能赖上你么?”
黎秋梧哼道:“哼,敢上姜家的门,我揍不死她!”
上官沅芷摇了摇头:“现在不是夫君娶不娶的问题,淮州百姓已深信她是为夫君私下凡间的,夫君若不娶她,便会背上一个负心汉的骂名!
此女早已将方方面面算计得清清楚楚,不管最终结果如何,她是一点亏不会吃。”
姜远叹了口气:“是我大意了,她始终晚我一步抵达各县,我以为她是真心赈灾,却没想到是为了算计我。”
上官沅芷俏脸阴云密布:“此女步步为营,定然已是谋划了许久!她看中的是您的治世之能,想借你达成她之所愿罢了。
所有人都不会想到,她一女子竟藏了这么大的野心,又岂能怪得了夫君!”
姜远皱着眉头思索一番,苦笑道:“正如杜兄所说,谣言还只在淮州流传,且才刚刚开始,并非破不了她的计谋。
我担心的是,那天夜里我与伍师兄、夏千海商议的分田之事被她听了去,这个比谣言更可怕,因为这是真的。”
上官沅芷与黎秋梧一惊:“你真出了这么个主意?”
姜远点点头:“不错,分田之事定然会触碰到士族门阀的底线,哪怕分的不是他们的田。
如今出了这种事,淮州与江南的田地就暂不能分了。”
姜远叫来花百胡,沉声下令:“立即前往各县,以本钦差之名张贴告示,宣告分田是谣言,只可租种!免租只限今年,明年照旧!”
花百胡不清楚原因,却也不问,领了命便即刻去办。
上官沅芷叹了口气:“夫君,您原本是想给淮州争取免两年赋税的,如今被她这么一搅,您的心血就白费了许多了。”
姜远摆手道:“无妨,淮州有咱们书院的学子驻村,以他们的能力,应该能很快恢复到淮州灾前之景。
再者,明年若是收成依旧不好,到时再请求陛下减赋,分田之事等上一年又何妨,只要户部攥紧了田地,别人也拿不走。”
上官沅芷点点头,又道:“那关于那些谣言又如何破?”
姜远笑道:“分田的告示一出,谣言的可信度自降一半!
百姓之所以深信我与赵欣,是神仙眷侣下凡救世人,很大一部分可能就是因这分田之事而信。”
黎秋梧哼道:“那也不能就让谣言乱传吧,传到最后,不说陛下与您起不起隔阂,单是你不娶她的负心汉骂名,就有得你背的。”
姜远哈哈大笑:“我又不是君子,我怕什么骂名,我以往在燕安是什么名声,芷儿最清楚。”
上官沅芷白了一眼姜远:“今日不比往昔,您现在的名声是拿命挣来的,怎能让她给污了!”
姜远叹了口气:“赵欣才华横溢,可惜了。”
黎秋梧狠拧着姜远:“你的意思是,她送上门来,你就想收是吧!这就是个妖女,她若进咱姜家,咱家永无宁日。”
姜远正色道:“她有才华,但生了不该生的野心!我说的是这个可惜,你想哪去了!
刚才芷儿说她方方面面都想到了,其实不然。
她太小看她的堂兄了,陛下并非世人想的那般容易轻与。
赵欣回京后,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她算计这么多,最终还是算漏了。”
上官沅芷皱着眉问道:“夫君何以这么认为?”
姜远叹道:“我要破这个谣言也简单,但我若破了,赵祈绝对不好过,师徒一场,唉…”
黎秋梧哼道:“她都在算计你了,你还顾虑上师徒之情了!”
姜远重又叹息一声,转头对杜青道:“杜兄,你令人凿些石碑,趁夜埋在各县的要修的河堤之下,再弄些鱼,写了布条塞鱼肚子里,让人拿去街上卖。”
上官沅芷与黎秋梧一震:“夫君,您这是要效仿钱氏?”
姜远摊了摊手:“以天意克制天意罢了。”
杜青问道:“该写些什么?”
“天授皇权,臣姜奉旨,双非仙神!”
姜远缓缓吐出十二字谶言,又道:“再命人将瑞云县主叫来府城,我与她谈谈。”
黎秋梧怒道:“与她有什么好谈的!这种妖女,若她不是皇家之女,妾身一刀就要她的命。”
姜远摆了摆手:“终归是师徒一场,在她出嫁前,送她几句话吧。”
黎秋梧一愣:“她怎么就要嫁人了?”
上官沅芷却是懂了:“陛下若知此事是她在背后捣鬼,定然会钦定赵欣一门婚事,以防她做妖!
说到底她只是散布了谣言,并没有实际行动,不可能明着降罪!
再者,皇家的威仪不能失,不管她是真喜欢夫君还是徦喜欢,陛下都不可能让她给夫君做妾,咱家有公主已是逾越了。
且,陛下很难说不防赵欣万一进了咱姜家,会拾掇夫君。
将她另嫁他人,是最稳妥之法。
淮州府有暗夜使之事,赵欣并不知晓,夫君用谶言破她的谣言之举,暗夜使定然会被上报的。”
黎秋梧听得这番解释,终于懂了,前来送信的暗夜使狗子送完信后没有回京。
而是跟着姜远与上官沅芷来府城了,如今这里出了这种事,狗子怎会不上报。
毕竟,狗子是皇帝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