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泽将那日在朝堂上,众臣是如何倒逼皇权,丰西府官仓失火一事细细说了一遍。
姜远仔细听完,问道:“师兄,夏兄,你们怎么看?”
伍泽道:“大周的世家士族众多,陛下这回被架在了火上,风雨又将起啊!若是真到那一步,只怕…”
伍泽含含糊糊的,姜远却是听得明白,世家士族倒逼皇权,是想争取更多的话语权。
赵祈佑又怎肯被士族掣肘,看着皇权被蚕食。
若是他要下狠手,来个犁庭扫穴,士族扫不扫得干净不好说,若各士族门阀联手,赵祈佑吃不了兜着走。
大周说不定会四分五裂。
门阀士族手中要钱有钱,要粮有粮,天下读书人大多出自这些世家,或依附这些世家士族。
姜远很自然的想起蓝星古代的案例来。
李二他爹当年起兵,核心力量就是那些门阀士族。
这也是为什么,李二在坐上帝位后,要打压门阀世家的原因。
到得李治、武曌夫妻时期,与门阀世家的对立,几乎到了白热化阶段,但很可惜他们也没能完全压制住。
直到那个高喊‘我花开时百花杀’的猛男出世后,才将门阀士族终结。
但也因此为李家王朝的崩塌,后面五代十国的出现埋下了种子。
姜远眉头紧皱,赵祈佑若贸然开战,风险极大,很可能得不偿失。
夏千海见姜远眉头紧皱,沉默不语,接话道:“陛下已派钦差前往丰西府彻查此事,但丰西府的涉事官员,在钦差到之前,服毒自尽了,大大小小死了五六人。”
姜远冷笑一声:“这些世家士族还真是舍得下本。”
伍泽沉着脸又道:“陛下为解粮困,暗中派沈有三与樊解元,动用济州明轮船前往山南东道,粮倒是运回来了,沈有三却遭到了刺杀。”
姜远一惊,忙问道:“沈有三出事了?”
伍泽点点头:“受了点伤,他的护卫死了不少,济州水军也死了几个兵卒。”
姜远的脸瞬间黑了下来,倒不是担心沈有三的伤,而是已感觉到赵祈佑快要暴走了。
那些刺客杀的不是沈有三,是在给赵祈佑颜色看,已猖狂到了这等地步了。
大周刚刚有点起色,赵祈佑刚要攥拢皇权,世家士族便迫不及待的跳出来,要争更多的话语权。
赵祈佑若是一声不吭,或者在此次交锋中败下来,皇权便会被进一步压缩,他会被各门阀士族掣肘得死死的。
长期下去,以后赵祈佑想干点什么,就会束手束脚,看世家门阀的脸色。
这皇帝岂不成了吉祥物?
以赵祈佑的性格,不大开杀戒才是怪事。
“陛下让为兄问问你可有良策。”
伍泽沉声道:“门阀士族猖狂至此,陛下已令山南东道,河南道、河西道的将士分别布置在丰西府、天甘府之外。
江淮道出海口封锁,岭南百越的梅关古道封闭,回南关、漠风关,河北道平东都护府的关隘皆闭。
若师弟也无良策,只怕是…唉。”
姜远闻言大吃一惊,赵祈佑这是要关起门来,想效仿那个百花杀的猛男了?
“不可!”
姜远想也没想,急声说道。
夏千海叹了口气:“我与伍大人也知晓这样行事,风险极大,大周便危矣,但此次惹得陛下大怒,并非世家士族烧了丰西府官仓,刺杀沈有三那么简单。
现如今,燕安城中还有童谣传唱:大河溢,良田白,德不配,天示灾,阴云聚,雨不开,百姓饿死君不问,金殿高坐美酒肴。”
伍泽冷声道:“这些童谣,已四处散播开来,陛下已是被逼至悬崖之上。”
姜远听得大怒,手一拍桌子:“他们这是要造反了!还玩起了这套!”
姜远怒的同时又有些悲哀。
鸿帝退位前,防前防后,把上官云冲与姜守业等一众老臣给防了,那些门阀士族却是一点没防着。
如今朝堂中被荀封芮与西门楚、崔录景这些人给把持住了。
这些人都是出自大周的顶级门阀士族,更有无数略小的门阀士族依附,这些门阀世家相互联姻,已成铁板一块。
此次天灾粮困之事,若没有这些大族在中间做梗,绝不可能逼得赵祈佑这般火烧眉毛。
现如今还散播谣言,妄图动赵祈佑的龙椅,难怪他要调兵以备,准备来个先下手为强了。
姜远恼怒至极,他已经引导着大周迈出了工业化的第一步,却没想到门阀世家在这时候扔出绳索,想将大周勒死。
姜远逐渐冷静下来,知道发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师兄,你明日立即回京。”
姜远摸着下巴沉思一番:“替我转告陛下,此时万万不能动刀兵,一动刀兵就中了他们的圈套。
兵祸一起,受苦的还是大周百姓,他国也会趁机来袭,大好的局面就全完了。
再者,这些门阀士族在各地盘踞多年,他们有百姓基础。
陛下调的那些兵,到关键时候有多少能用也未可知,现在时机不熟。”
伍泽岂能听不出姜远的话中之意,赵祈佑乃新君登龙椅不足一年,皇权未稳之下,天下百姓也未必死忠于他。
相比于新君,百姓更愿意相信门阀士族。
毕竟皇帝在皇宫里坐着,百姓很难见得着。
门阀士族则不同,他们是与百姓全面绑定的,百姓种他们的田,进他们的山砍柴,下他们的河捕鱼,给他们交租。
如若天下一乱,百姓又会听谁的?
而且军中的将领,也有很大一部分出自各门阀士族,到时候说反水就反水了。
各门阀士族也正是看出这一点,才敢如此逼赵祈佑。
伍泽点点头:“陛下也是担心这个,所以还未曾下决断。”
姜远道:“可转告陛下,要破这个局也不难!”
伍泽与夏千海眼睛一亮:“师弟,快快说来。”
姜远冷哼一声:“凡忠于朝庭的门阀士族子弟,只要在朝为官的,官职都升一升,给他们实权。
再将那些有二心的门阀士族子弟的官降一降,调去任闲职。
同时,再给那些二心士族的旁支子弟,给升一升官,给点小实权。
朝庭再给出有限的盐、铁专营的名额,每道路给一到两二个就行,愿为朝庭出力都可得之!”
伍泽身形一颤:“妙啊!如此一来,士族内部主支子弟与旁支子弟相斗,门阀与门阀间相争,让他们自己斗去!”
夏千海击掌道:“侯爷果真妙计,这尤如一桃杀三士,妙啊!不过,谣言又该怎么平?”
姜远笑道:“两位兄长,回京后可找昭宁公主,将此谣言难处说与她听,她自会知道怎么办!”
伍泽与夏千海对视一眼,见得姜远胸有成竹,也便不多问。
姜远心中则冷笑:玩舆论?老子就给你整个大的,报纸这个大杀器该亮相了。
论耍笔杆子,不只是门阀世家有文人,格物书院也有。
不仅有,还全是大儒与一群热血青年,看看谁胜谁负。
姜远又道:“再转告陛下,像江南与这淮州之地,罚没了这么多的田产,收归国库后,可禁止买卖、封赏。
江南道经钱家叛乱一事后,百姓流离,良田荒芜,可让陛下以引百姓回乡为由分田。
百姓所分之田,禁止买卖或转租,如果拥有田地的百姓犯了罪,其田产由户部收回。”
伍泽与夏千海一惊,忙道:“不可,这样一来,还是会激怒门阀士族。”
姜远冷笑道:“他们都敢倒逼皇权了,再坏能坏到哪去?
无妨事的,到时就说为引流荒在外的百姓回乡,谁敢阻拦便以坏社稷、伤百姓之罪处之。
百姓有田种,感激的便是朝庭,会渐渐剥离依附的门阀士族。
陛下也可拿出一部分皇家的良田来分,陛下的东西要给谁,谁人敢明着拦?”
若说大周最大的门阀,当属皇家。
伍泽仔细想了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此时正好可借救灾之名,将淮州与江南道的田分上一部分。
先不动门阀士族的土地田产,动的是犯官的田产,且数量不大地域不广,激起的反弹应该不会太大。
再者,伍泽也有自己的想法,若反弹力度大,即刻叫停示弱便可。
姜远又道:“伍师兄,再转告陛下,当初我与陛下商定的计策,也可以实行了。”
伍泽闻言一愣,却是不问姜远与赵祈佑先前定下了什么计策。
但想来,姜远口中说的计策,定然也是针对门阀世家的。
伍泽突然松了口气,他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
赵祈佑大张旗鼓的调兵,做出关门打狗之势,未必会真动手,只不过是亮出刀来给大家看看。
吓得着人最好,吓不着人还有其他计策等着。
伍泽再次上上下下打量姜远,这个便宜师弟了不得,难怪赵祈佑听得他落水,差点把龙案掀了。
原来计策都在姜远这里。
“祖父大人说的不错,这个小师弟是奇才啊。”
伍泽暗自感叹一声,笑道:“师弟,为何事事都让为兄转告,此间之事交给户部官员就是,你与我一同回京岂不更好。”
姜远摇了摇头:“我还走不了,还有六个县没有去巡视,抓着的那些恶吏还得公审。
若没我这个钦差来主持,百姓没有那么信服的。
我安排好事宜后,会尽快返京。”
话到此间,月已中天,该说的该聊的都聊了,也便没什么可说的了。
临散前,姜远闲问了一句:“淮州府的新府尹是谁?”
夏千海:“龙川白。至于淮州府其余六县的县令,吏部已选出了人选,想来他们已抵达各县。”
姜远点点头:“那就好。只是那龙川白不是在济州干都水使么,怎的跑这来了?”
伍泽接话道:“济州漕运司已被樊解元暂代,龙川白在京中无根基,来淮州是最佳人选。”
姜远点点头,拱了拱手:“天已不早,伍师兄、夏兄,先行歇息吧。
明日你们还要快马回京,来回赶路着实辛苦,待得我回京后,咱们再秉烛畅谈。”
夏千海笑道:“侯爷,户部的同僚在此帮忙,若有做得不好之处,您多多包涵才是。”
“好说。”姜远笑道:“不过,淮州府的伙食差,他们不嫌弃就什么都好说。”
三人互打了个哈哈,各自散了。
后宅的杏树下,月光照不到之处立着一个佳人,却正是赵欣。
“天下为棋盘,又何苦只做棋子?你有扭转乾坤的本事,也该有执棋之心!我无男儿身,但你有。”
赵欣自语了一句,美目闪烁着精光,转身隐于月色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