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能趁着尉迟耀祖等城门开的空档,上前相问之下,尉迟耀祖却是也没瞒他,将姜远之事快速说了一遍。
裴石听得王大能的禀报,惊得骇然变色,姜远被洪水卷走生死不明,此事可比三个月前荀柳烟失踪严重不知多少倍。
当初荀柳烟偷跑去鹤留湾,也是弄得满城鸡飞狗跳。
但就算荀柳烟那日真出了事,对于朝堂的影响微乎其微,无关大局。
姜远则不同,且不说他与赵祈佑、鸿帝私下是什么关系。
也不论姜远是谁的儿子,谁的女婿,单他个人而言,一旦失踪,便足以引发朝政变动。
工业园还要不要建?炼钢新坊谁来提供新技术?以后谁来执掌格物书院等等。
这还只是表面上的,暗地里谁又知道姜远给赵祈佑支了多少招,具体又是怎么实施的?
就拿那减少勋贵门阀子弟,举荐入仕的名额一事来说,有小道消息传出,据说就是姜远给支的招。
现在见得赵祈佑直接调派右卫军去搜救,可见姜远在赵祈佑心里的位置,在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无人可以撼动。
如果姜远死了,龙椅之下将会空出一大片真空地带来,百官为取代姜远的位置,谁知道又会干出什么事来。
裴石人老成精,瞬间便想清楚了姜远失踪意味着什么,同时也精准猜中,此事必然会让赵祈佑担忧焦虑。
此时若不赶在其他同僚做出反应之前,先行攀附圣意还待何时。
这等先机不先占了,难道等别人来占么。
这才是阮棋芳跳出来参姜远放水淹麦田时,裴石站出来反驳的根本原因。
朝堂之上没有人知道姜远出了事,也没人能知晓赵祈佑的担忧与焦虑。
但裴石却是知道的,拿阮棋芳当垫脚石合情合理。
再者,裴石也曾去过鹤留湾数次的,状元溪有多大他怎会不清楚。
现如今那么小的状元溪,都因发洪水将姜远冲走了,更莫说济洲、楚州、肃南府各县、兴州这些都有大河依傍的地方,怎么可能不受灾。
所以才敢在没有请得圣旨的情况下,连夜张贴布告,这看似是先斩后奏的鲁莽行为,实则是老谋深算之计。
就算事情出现了偏差,裴石也能以防汛救灾,灾情紧急,事急从权之说圆过去。
总之,若是赌对了,收益是远大于风险的,如今看来,他赌对了。
赵祈佑的那句:“丰邑侯曾说,防灾胜于救灾,防范于未然无大错,裴爱卿所为深得朕心。”
这就是对裴石的认可。
裴石可谓步步先机,一步都没落下。
裴石索性将阮棋芳一踩到底,奏道:“陛下,丰邑侯为保小李庄未建成的水坝,万般无奈之下才掘渠淹田。
且淹的大多全是他自家的田,此乃为国而牺牲私利之举,乃我等之楷模!”
阮棋芳见得裴石这老东西按着他踩,反驳道:“小李庄水坝未必会出事,若因一些未发生的事,就起担忧之心完全无必要!
诚然,目前来看,丰邑侯淹的大多数农田是他家的,但从长远来看却是不利。
今日他能以未发生的事,淹自家的田,那他日是不是也可因莫须有的担忧,而做出更荒唐的事来?”
阮棋芳见得众人皆没话说,又道:“再者,那些水渠实则是直通数百里外的济洲河,沟渠两岸农田无数,万一水量再增,得有多少农田被淹?”
一些官员听得阮棋芳这番话,皆露出鄙夷之色,这不是胡搅蛮缠强词夺理么。
他现在这么说,不也是莫须有的担忧么,御史还果真是靠嘴皮子吃饭的。
荀封芮也出班道:“陛下,阮大人说的也有些道理,百姓辛苦了一年,若是因丰邑侯的一点担忧,而连累众多百姓无粮可活命,确实过了。”
裴石却是不理阮棋芳与荀封芮,此时决定借着这个机会摁一摁阮棋芳。
他看准了赵祈佑因姜远失踪而担忧焦虑,正好借这个势拱火,既压阮棋芳一头,自己也能更贴近圣心。
裴石面带悲伤与愤怒之色,奏道:
“陛下!正因为阮大人的管家,阻挠丰邑侯与万启明挖渠分流洪水,延误了时辰,使无法在洪峰到来前将水排走。
才致丰邑侯在大坝前面的截流堤上,冒险开凿临时泄洪口时被洪水卷走,落得个生死不知的下场!
陛下,若是阮府的管家不阻挠许久,丰邑侯说不定不会有此祸啊!
若说是人祸,皆是阮府管家所致啊!”
裴石此言一出满殿皆惊,出了这么大的事,除了裴石以外,竟然无人知晓。
赵祈佑原本不知晓这些事,听得裴石的话,怒气已然满脸,手一拍龙案,怒声问道:“裴爱卿,你说的可真!”
裴石见得赵祈佑的怒气暴发,就知道自己又赌对了,脸上带了悲怆之色:
“老臣句句属实,昨日阮府管家阻挠丰邑侯与万启明挖渠之事,万启明特地派人到京兆府报过官!
陛下,丰邑侯实乃大义之臣,为保水坝,不仅淹了自家的田,还冒险凿堤,为的是保朝庭的银子不白花,为的是炼钢新坊早日炼出新钢啊!
丰邑侯所为,哪点不是为了我大周,但却有人为了一点点私利,纵使家奴阻挠,害得他遭此大难,实是万死莫赎!”
荀封芮听得裴石这悲泣之语,悄无声息的又站回了班列,他知道阮棋芳有大麻烦了。
若是知道姜远出了这事,刚才那附和阮棋芳之言都不该说,此时只想扇自己两巴掌。
赵祈佑与姜远是什么关系,这殿中的人哪个不知?
阮棋芳也是一脸惨白,他哪知道有这档子事,颤声道:
“陛下,莫听信裴大人之言,老臣家中的管家在小李庄干了些什么,老臣不清楚啊!皆是那狗奴才所为,陛下明鉴!”
赵祈佑双手捶在龙案上,喝道:“阮棋芳!刚才你不是要参丰邑侯与万启明,开挖沟渠淹了你家的田地么!
现在又言你不知情,你当朕是蠢货么!”
阮棋芳膝盖一软跪倒在地,颤声道:“陛下,老臣…老臣有罪,但老臣也是被家中奴才蒙蔽,更不知丰邑侯为保水坝而遭了难,陛下开恩!”
赵祈佑双目通红,强忍了一整夜的情绪彻底爆发:
“好一个被蒙蔽!任你现在如何辩解,朕都不会信你!
你不是害怕自家的田被淹么,你以后也无需担心了!”
阮棋芳听得这话,如烂泥般瘫软在地,哀求道:“陛下饶命!”
就在此时,几个禁军金吾扶着一个满身泥浆,站都站不稳的人进了太和殿。
金吾一松手,这人便跌倒在地,哭道:“陛下,臣罪该万死啊!臣没有能救得了丰邑侯,臣该死啊!”
一众百官皆看向这哭嚎疯颠之人,不是万启明又是谁?
赵祈佑见得万启明回来了,连忙下了龙椅,急声问道:“万启明!丰邑侯到底如何了?!”
万启明伏在地上语无伦次的哭道:“我不知道!我…我们找了半日加一夜,没了…没了…找不到啊!”
赵祈佑倒退几步差点也摔倒,裴石与西门楚眼疾手快连忙扶住。
“不可能…不可能!没找着丰邑侯,你回来干什么!你干什么吃的,为何要让丰邑侯去凿堤!”
赵祈佑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的冒了出来,嘶吼道。
万启明已完全进入疯颠之态:“我这就去找…去找…他们非要将我架回来…我去找…”
万启明说着就往金殿外爬,但只爬得一半便晕了过去。
一众百官见得这情形,也不禁有些唏嘘,他们倒不是为姜远下落不明而难过,而是见得这般的万启明而生起感触。
朝堂之中没有朋友,只有盟友,但万启明与姜远却是真情谊。
一旁的武将徐幕上前探了探万启明的脉搏,急声禀道:“陛下,万大人脉搏微弱,只怕是心力已竭!”
赵祈佑稍稍冷静了一点,大声道:“快,传御医!给我救回来!”
几个金吾连忙抬着万启明便往御医处跑,赵祈佑眼角已泛起了泪。
昨日下午找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姜远,他心里虽不愿接受,却也明白,姜远恐怕是凶多吉少。
赵祈佑回头看着阮棋芳,此时所有的怒火皆撒向他:
“阮棋芳!皆是因为你家中恶奴,阻挠丰邑侯与万启明,你这个混蛋纵奴坏事,难辞其罪!你可知道丰邑侯为大周付出了多少么!
来人,将阮棋芳的官衣官帽脱了打入天牢,家产罚没,全家流徙岭南!那些阻挠挖渠的恶奴受剐刑!”
几个金吾上得前来,便将阮棋芳的衣衫帽子扒了,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荀封芮满脑门的汗,他怎么也想不到,就因为阮棋芳的管家阻了一下姜远挖渠,就落得这个下场。
西门楚也觉得这个处罚太重,这点小事罚个俸也就行了,或者贬个官什么的就到头了。
但此时赵祈佑在怒头上,也不敢给阮棋芳求情,只待此事平息后再说。
其他官员也是战战兢兢,他们此时才回过味来。
赵祈佑一大早的,又是责骂百官为何不提前去查探有无灾情发生,此时又将阮棋芳下狱,皆是因为姜远失踪,从而被他迁怒了。
而就在赵祈佑在太和殿上大发其怒之时,鹤留湾已经全员动了起来。
鹤留湾与清平庄的村民得知姜远落水失踪,只觉天塌了。
鹤留湾与清平庄,之所以像世外桃源一般,都皆因姜远的存在。
此时两个庄子里的工坊全部停工,男丁皆全部出动寻找姜远。
被拦了一夜的格物书院的学子们,此时除了女学子被要求留下以外,千余人尽皆赶往小李庄下游。
而丰邑侯府中,由姜守业与鸿帝坐镇,上官云冲带着上官沅芷、黎秋梧、小茹,以及侯府中所有的家丁护卫,早在天亮之前,就已先行赶了过去。
此时小李庄的下游溪岸上全是人,远一点的村庄得知消息后,村民们也自发加入搜索的队伍。
再加上尉迟耀祖率领的三千右卫军,人数已多达上万。
“夫君!你在哪啊!”
“夫君,求求你快回来啊!”
“夫君…”
上官沅芷与小茹、黎秋梧,沿着溪岸边跑边喊,已不知摔了多少跤,发髻已是散乱不堪,衣衫上尽皆是泥水。
滔滔洪水响彻两岸,却哪里有姜远的回应。
三女已哭干了泪喊哑了嗓子,却仍旧不停下。
“明渊!明渊!”
岸的另一边,听得消息赶来的沈有三,带着家中护卫,正护着清宁也在放声大喝,查看每一丛芦苇,希望有奇迹发生。
清宁拿着把叉子,不知疲累的在岸边的草丛里翻找。
她虽美目通红,却是没有再哭,心中却是想着,若是姜远有个三长两短,也便跳了这洪水便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