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邑侯府的中堂之中,利哥儿、徐文栋与木无畏,以及柴阳帆,耷拉着脑袋站成一排,眼神望着地板,大气都不敢喘。
姜远拿起桌上的茶饮了一口,目光看向利哥儿与徐文栋:“说说吧,为什么被老李罚站。”
利哥儿与徐文栋打了个哆嗦,连忙认错:“我们错了,不该将军弩掏出来。”
姜远摆摆手:“都坐下吧,站一天了不累么?”
利哥儿等人皆是一愣,他们以为姜远叫他们过来,定然要挨一顿大骂。
但此时姜远脸上一点怒意也没有,反而让他们坐,这就更让他们心惊胆跳,哪敢坐下。
姜远见得四人不坐,笑道:“你们四人所做之事,并非全错,保护弱小不失侠气,也算是好男儿了。”
利哥儿与徐文栋互看一眼,他们只道姜远是在说反话,接下来肯定要被吊起来打了。
木无畏与柴阳帆却是抬头抱拳:“谢侯爷夸奖!”
利哥儿与徐文栋悄悄瞪了一眼他二人,暗道,这是夸奖么,你们就谢。
利哥儿与徐文栋这点小动作,哪逃得过姜远的眼睛:“你二人掏出军弩时怎么不知道怕,现在却是怕了?”
利哥儿与徐文栋哪敢吱声,静等着姜远的狂风暴雨。
姜远目光灼灼:“你们错的不是掏了军弩,而是掏得时机不对。
今日鹤留湾这么多学子在场,若是误伤他人,你们有没有想过结果?
这鹤留湾是你们的主场,尔等又是保护弱小,他们人多又如何呢?你们的脑子是猪脑子么?”
利哥儿与徐文栋、木无畏、柴阳帆听得面面相觑,姜远似乎还真没有怪罪的意思。
利哥儿微抬了头,小心的问道:“姐夫,你不怪我们?”
姜远叹了口气,正色道:“以后遇事多动动脑子,今日荀府护卫诬陷你们拐带荀二小姐,要上来抢人。
你们除了掏军弩出来,就没有别的办法么?好好想想。”
利哥儿等人闻言,皆做思索状,但想了许久,却是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来。
利哥儿抓着脑袋:“姐夫,当时情况紧急,实是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了。”
姜远斜了一眼利哥儿:“就你们这脑子,以后为将为官,上得沙场、朝堂,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木无畏倒是机灵:“请侯爷教我们。”
姜远淡声道:“你们要记住,真刀真枪的对敌时,拼的是勇,但像今日你们所遇的情况便要用脑子!”
四人闻言皆抬起头来看着姜远,眼中带着求知之色,他们很想知道,如果是姜远遇上这种情况会怎么处理。
姜远放下手中的茶盏:“如果是我,早在荀府护卫诬陷拐骗荀二小姐之时,我便会要求他们拿出是荀府护卫的证明来,否则就是徦的,就是想借荀府之名,强抢二小姐。”
利哥儿与徐文栋眼睛一亮,这一招他们怎么没想到呢。
木无畏却小声问道:“可是…官宦人家的护卫,都有牙牌证明身份,我等若是这样说,他们定然会拿出牙牌。”
姜远上上下下的看了一眼木无畏:“他拿出身份牙牌,我就要认么?难道牙牌就不会是徦的么?他怎么证明他的牙牌是真的?
你嗷几嗓子,咬定他们是徦冒的荀府护卫,牙牌是伪造的,再加上荀二小姐也会站你们这一头。
现场那么多学子,他们会相信你们还是相信那群护卫?这么多学子齐上,他们敢动你们?他们敢打学子?”
四人抓着脑袋仔细想想,如果真这么一搅,向天高等人就陷入了自证的陷阱中。
如果他证明不了自己是真的荀府护卫,在场那么多学子,岂能让他们将荀二小姐带走。
姜远又道:“就算学子们怕事不敢相帮,你们有四人,溜走个人去叫帮手很难么?
为何非要弄得不可收拾之时掏弩箭?你们敢杀他么?就算你们敢杀,他们几十号人,你们两把弩机杀得过来么!”
利哥儿摸着脑袋讨好的笑道:“我们这不是没姐夫脑子好使么。”
姜远两指一屈敲在利哥儿脑袋上:“你平日里看的兵法,就只认个字么?活学活用,遇事先多想想,傻不拉几的,还想当将军呢。”
利哥儿挨了一暴栗疼得呲牙咧嘴,满脸委屈,没想到拍个马屁还会挨打。
木无畏拱手道:“侯爷,小的懂了,这是兵法上的避实击虚,因势利导。”
姜远赞赏的点头,木无畏还算聪明,一点就透。
利哥儿小声嘀咕:“这分明是大缸搅屎。”
姜远转头看向利哥儿与徐文栋:“将军弩交出来。”
利哥儿闻言,脸色一惨:“不要啊!”
利哥儿对这把军弩稀罕得不得了,往日里呵护得极好,走哪都带着,现在让交出去,这不是要了他的命么。
而徐文栋那把军弩,则是当初乱兵闯鹤留湾时,独臂老李给他防身用的。
徐文栋倒是没二话,将衣摆下的军弩掏了出来,放在了桌子上。
利哥儿眼巴巴的看着姜远:“姐夫,这是你送给我的,送出来的东西,你怎能收回去。”
姜远又敲了敲利哥儿的脑袋:“军弩还是你的,我代你保管,什么时候念完书什么时候还给你。”
利哥儿哀嚎一声:“那岂不是要等三年?”
姜远喝斥道:“交不交!”
“我交!”
利哥儿不情不愿的将军弩拿了出来,依依不舍的放在桌子上。
姜远目光又看向木无畏与柴阳帆:“你二人也将兵器交出来,格物书院禁止任何学子私藏兵刃入院。”
木无畏连忙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与几颗飞蝗石来。
柴阳帆咧了咧嘴:“小的没兵器。”
姜远点了点头,让门外的护卫进来将桌上的军弩与匕首收了,这才道:“我再教你们一招。”
利哥儿与木无畏、柴阳帆、徐文栋精神一振:“您说。”
姜远笑道:“兵器乃士卒的第二条命,怎能轻易说交就交,下回记住了。”
利哥儿与木无畏、徐文栋目瞪口呆,惨号出声:“上了大当了!还我们的军弩!”
姜远一挥手:“嚎个屁,以后机灵点,还有得亏吃呢!都给我滚!”
利哥儿与徐文栋垂头丧气,好好的军弩就这么没了,没了也就算了,还要被诛心,这谁受得了。
“木无畏留下。”
姜远见得四人耷拉着脑袋往外走,又想起一件事来,连忙将木无畏叫住。
木无畏停下脚步,拱手道:“侯爷还有何吩咐。”
姜远站起身,拍拍木无畏的肩:“你昨夜救助荀柳烟,干得不错。”
木无畏脸色一喜,姜远并没有因他救荀柳烟给书院带来了麻烦,而怪罪于他,反倒是夸赞。
姜远又道:“你为人正直,脑子也聪明,我要提醒你的是,进了书院就好好念书,不要与荀柳烟靠得太近。”
木无畏一愣,随即应道:“小的救荀姑娘只是出于侠义之心,没有非分之想。”
姜远似笑非笑的看着木无畏:“今早之事,详细的过程我也知道了,你没有非分之想最好。
就我个人来说,不喜什么门户之见,但大周所有人都讲究门当户对,你可懂了?”
木无畏只是情商低了一点,但却不是愚笨,相反极其聪明。
姜远的话他怎能听不懂。
昨夜他救了荀柳烟,今日两人彼此相护时,荀柳烟不但不松手,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将他的手抓得紧紧的。
做为一个快要及冠且血气方刚的少年郎,他再木讷,也是有点心动的。
如今两人又同在书院求学,若是一方有心,定然就会频繁接触。
但荀柳烟是宰相之女,木无畏只不过是一个员外郎的儿子。
宰相之女断然不会下嫁,即使荀柳烟本人同意,荀封芮也不会同意的。
如若两人非要强行在一起,这不是什么佳偶天成的好事,说不定会是天大的祸事。
宰相要拆散他们太容易,弄死一个员外郎更容易。
虽然这种事未必会发生,但姜远却不得不先预防。
最好的法子,就是在木无畏与荀柳烟未生出情愫前,将这个苗头掐死在萌芽之中。
这是在保护木无畏,而不是棒打鸳鸯。
虽然姜远与上官沅芷,当初干的就是私定终身之事,这才成了亲。
但这事换在别人身上,基本上复制不了。
姜守业与上官云冲虽然是死对头,但年轻时是师兄弟,又是知交好友,两家的门第旗鼓相当。
当时这两家唯一害怕的,是担心联姻之后会引来鸿帝的猜忌,除去这个,其他的都不是事。
木无畏正色应道:“侯爷放心,小的知轻重。”
姜远叹了口气:“你知道就好。很多事我们可以努力,但有的事却要考虑周全,你且去吧。”
姜远独自又在中堂中坐了许久,突然自嘲的笑了。
若是换在他刚到大周那会,定然会对门第之见嗤之以鼻,追求自己想追求的事物有何不可。
但现在的想法却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自己想改变大周,但大周又何尝不是在悄悄的在改变自己。
“夫君。”
小茹不知何时进得中堂,见得姜远在椅子上发愣,轻抚着他的脸:“您在想心事?”
姜远回过神来,问道:“茹儿,为夫是不是变了?”
小茹柔声道:“您刚才对木无畏说的话,妾身听见了。
妾身以为,夫君没有变,只是你担心的人太多,关心的事太多,肩上担子重了,所以考虑的也多。”
小茹蹲下身,将脸贴在姜远的大腿上,柔情似水:“在茹儿心里,您还是当初救茹儿时的那个人,从未变过。
妾身只恨自己是女儿身,帮不了夫君太多。”
姜远抚着小茹的脸,像是自语,又似在对小茹说:“初心不改,我还是我。”
“嗯!”
小茹站起身来,依偎在姜远怀里:“夫君,忙了一天了,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主持开院典礼。”
姜远拍拍小茹的背:“好。”
“妾身给您准备了茶。”小茹眨眨眼睛,俏皮的说道。
“夫君,快快将酒喝了。”
这时,黎秋梧端着一杯枸杞桑葚酒找了过来,见得小茹在这,不由得愣了一瞬间,随后捧着酒往桌子上一放,也眨着眼看着姜远。
“夫君,药膳好了。”
上官沅芷捧着一个托盘,款款而来。
姜远深吸一口气,一口喝掉那杯桑葚酒,而后又接过上官沅芷熬的药膳,一口闷了,再用小茹递过来的茶水漱了口。
一个没落下。
日落日出,第二日清晨,初升的阳光洒满鹤留湾,嫩绿的草叶上布满露珠时,众多被录取的学子,迎来了他们人生中的第一场开学典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