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肃亲王府,此刻却与街头的热闹截然不同。
朱漆大门紧闭多日,门环上积了薄薄一层灰,连平日里守在门口的侍卫都缩在门房里,不敢露头。
府门前的水泥路上,散落着不少臭鸡蛋的残骸,蛋壳碎裂的痕迹还新鲜着,显然是近日有人趁夜扔来的。
养心殿内,李玉将肃亲王府外的情形低声回禀后,垂首侍立一旁。
弘历正翻看着各地新政推行的奏折,闻言只是淡淡“嗯”了一声,笔尖未停。
“皇上,要不要派人去驱散那些扔东西的人?”李玉小心地问。
弘历放下朱笔,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不必。让他们扔几天,发泄发泄也好。”弘历指尖轻叩案面,目光深邃。
“这次抄家,宗室积怨不少,总得有个出口。
让他们把气撒在肃亲王府,总好过把矛头全对准朝廷。”
李玉恍然大悟,躬身应道:“奴才明白了。”
弘历重新拿起奏折,声音平静无波。
“只要肃亲王府安分守己,这点‘委屈’,便让他受着吧。毕竟,他保住的何止是王府,更是自己的性命。”
暮色时分,养心殿的烛火刚燃起,户部尚书苏琦便步履匆匆地走进来,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账册,脸上带着难掩的激动。
“皇上,幸不辱命!”苏琦躬身行礼,将账册高举过头顶。
“此次抄没涉案宗室家产已清点完毕,查获黄金六十万两,按市价折合白银九百万两,直接收缴白银七百五十万两,另有田产、商铺及古董字画等物,经估价折合白银九百五十万两。”
苏琦顿了顿,声音愈发清晰。
“三项合计,总价值白银两千六百万两!”
弘历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舒展之色,接过账册翻看片刻,合上后递给李玉,语气里带着如释重负的欣慰。
“好!此前为推新政,内务府存银几乎掏空,垫支得实在艰难,如今这笔钱正好充入内库备用,总算能喘口气了。”
苏琦躬身应道:“正是!皇上力推汉地十八省中华公共图书馆筹建,内务府垫支甚巨,如今这笔款项充入,新政用钱再无窘迫之忧。”
弘历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渐沉的暮色,目光悠远。
“今年启动的这些改革,桩桩件件都离不得银子。
三级法院要在各省落地,场地勘验、官吏培训处处要钱。
母婴保育院、育婴福利院这些民生工程,更是关乎幼弱生计,一分都省不得。”
苏琦拱手赞道:“皇上以贪腐之财补民生之需,既充盈国库,又顺民心,实乃高明!有了这笔钱,新政必能顺遂推行。”
弘历缓步走到墙边悬挂的巨幅舆图前,手指轻轻点过舆图上标注的“金川”地界,指尖忽然一顿,想起了什么似的,对苏琦道。
“庄亲王在金川修的路,上个月奏章里说今年便能完工?”
苏琦连忙躬身回道:“回皇上,正是。庄亲王上月奏报,说大金川乌勒围官寨的通衢大道已近收尾,入冬前定能全线贯通。”
弘历颔首,目光深邃起来。
“金川地区如今已稳,修路工程也近尾声,允禄在那里继续待着,反倒屈才了。”
弘历盯着舆图沉思良久,忽然转身,语气笃定。
“传旨,庄亲王即刻回京,剩余未竟路段,交由四川巡抚纪山接手监察,务必确保质量。”
苏琦不由得有些惊讶——庄亲王自去金川修路已有一年有余,皇上虽常过问工程进度,却极少在朝堂之外这般急切地传召。
苏琦忍不住多问了一句:“皇上,庄亲王远在金川,此时急召回京,可是有特别的差遣?”
弘历看着他眼中的讶异,嘴角微扬。
“庄亲王既懂工程实务,又能镇住场面。
朕打算让他回京后,即刻带队巡查各地驿路,尤其是前往蒙古、宁夏的要道——新铺设的水泥路面是否平整、驿站是否完备、粮草补给能否畅通,都要一一查清报来。”
自去年起,为尽早打通前往蒙古、宁夏的交通要道,户部在全国道路改造的总拨款中,将大半资金倾斜投入这两条线路。此刻提及此事,弘历的语气添了几分深意。
弘历顿了顿,目光转向舆图西北方向,语气凝重起来。
“若准格尔汗国犯境,粮草转运、军情传递全靠这些道路支撑,容不得半点差池。让庄亲王去办这事,朕才能放心。”
苏琦心头一跳,脸上的惊讶更甚。
这些年朝堂之上,对准格尔汗国的奏报虽按例呈递,却多是边境互市、部落动向之类的寻常消息,皇上鲜少主动提及,更别提这般带着凝重预判的语气了。
苏琦张了张嘴,想问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皇上既未明说,必有深意,做臣子的只需遵旨便是。
弘历将他细微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指尖在舆图上准格尔地界缓缓划过,眸光沉沉。
弘历自然懂苏琦的疑惑,换作任何臣子都会觉得此刻关注准格尔太过突兀。但弘历并非寻常帝王,来自后世的记忆早已在脑海中刻下清晰轨迹,策零的死期将近,这是历史写定的节点,更是他筹谋已久的契机。
那位准格尔汗王的身子每况愈下,部族内部因继承权之争早已暗流涌动,国安局密探的奏报与弘历心中的笃定相互印证。
一旦策零离世,准格尔必陷权力真空,各方势力角逐之际,必将陷入大乱。
可这混乱,对大清而言何尝不是天赐良机?粮草转运、军情传递,这些战时命脉必须提前勘定,弘历要的从来不是被动防御,而是趁势将这片广袤土地彻底纳入大清版图。
“准格尔汗国与我朝接壤千里,边境安稳容不得半点松懈。”弘历收回目光,语气恢复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驿路是朝廷脉络,无论何时都得确保通畅。
让庄亲王巡查,既是防患未然,也是让他熟悉北边路况——你只需传令便是。”
苏琦心中虽仍有疑虑,但见皇上语气笃定,便知此事不宜多问,连忙躬身应道:“臣遵旨。”
苏琦躬身退下后,养心殿内复归寂静,弘历独自站在舆图前,指尖仍停留在准格尔地界,不知在盘算什么。
……
金川地区。
刚铺设的水泥路面尚未完全干透,几名监工正踩着木板仔细查验平整度,铁锤敲击石子的叮当声在山谷间回荡。
庄亲王允禄身披素色常服,虽然戴着草帽遮挡烈日,脸颊和脖颈却晒得黝黑发亮,与往日在京中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正站在一处山坳旁翻看工程簿册,巡抚纪山指着图纸汇报。
“王爷,这段‘鹰嘴崖’栈道已浇筑完毕,再过半月凝固期便可通行,比原计划提前了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