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琮很多年没有尝过超出预料之外的不安。
沈序道，“江家想把江燕婉嫁去胡家，以此证明外头的流言不实，好让陛下不要迁怒他们。”
“今儿一早，相府就着了火。”
赵琮手指屈起，“火势控制了吗？”
沈序脸色一沉，赵琮心里就有数了。
“调巡防营的人去救火！”
“是！”沈序只能看到太子侧脸，但那骇人的肃杀气让他有种回到战场的错觉。
赵琮翻身上马，“带上羽林卫一起，相府的人都要下狱。”
沈序：“火势很大，您不能去。”
“属下一定会把清婉小姐安然带出来。”
赵琮恍若未闻，马鞭一落，绝尘而去。
丞相府，华光院。
迎亲的喜婆前一秒还在嘲讽江燕婉是落毛的凤凰，后一秒就被关进了侧屋。
还没骂几句就见浓烟从门窗缝隙钻进来，火势铺天盖地。
“救命！”
“相府大白天的放火烧人了！”
江燕婉一身华丽喜服在火光下明艳诡异，她手里提着火把，将堆了满园的稻草全部点燃。
听着里头的叫骂一点点变成绝望的嘶喊求救，她残忍笑起来，“烧的就是你们。”
胡家抬进来的聘礼连锅碗瓢盆都能算两抬，把她当什么了？
她要把这些恶心人的东西都烧干净！
火势迅猛，加上起了风，没多久便蔓延至兰园和凝思园，丫头婆子们趁乱逃命，没几个人真心救火。
江振麟第一时间把林氏救出来，“秦妈，你带着母亲先出去。”
“快！”
林氏呛得咳嗽起来，紧紧拉着儿子，“阿麟，你也一块儿走。”
江振麟：“阿姐和林清婉都没出来，我去找她们。”
“少爷，火就是大小姐放的！”
“她想烧死咱们，您救她干什么！”秦妈拍着大腿，乌漆麻黑的一张脸满是愤然。
江振麟唇角压直，眉眼间闪过一丝复杂，“她只是不想嫁给胡家。”
“我带她出来，让她趁乱走。”
林氏闻言一惊，“阿麟，太危险了。”
“你不能有闪失。”
“否则我没法儿跟你父亲和江家列祖列宗交代。”
江振麟苦笑，“母亲，这事不用你操心。父亲下了狱，跟列祖列宗交代是他的事儿。”
林氏眼泪更汹涌了，十根手指抓着儿子不放，“不，不行···”
“母亲，清婉您也不管了吗？”
“本来我们就欠她，怎么能让她葬身火海。”
林氏身子一颤，“她院子里有人，那边儿离得远，火势没有这么大。”
“阿麟！”
林氏留不住，眼睁睁看着儿子又往内院跑去，声嘶力竭喊，“快来人保护少爷！”
“求求你们，保护我的阿麟。”
可哪儿还有下人供她驱使？除了她身边的几个侍女婆子，其他人早就如鸟雀散了。
林氏崩溃万分，抽噎中听到华光院那边有人喊，“大小姐还有气！”
林氏指甲抓进泥里，眸色冰凉，“我养她十五年，亏待了清婉，对不起夫君···她还要放火烧死我。”
林氏深吸一口气，跌跌撞撞往华光院走去。
江燕婉被夏言抱在怀里，用浸了水的帕子一遍遍给她擦拭口鼻，终于让她抬起了沉重的眼皮。
“大小姐！”夏言眼睛通红。
江燕婉每呼吸一次都觉胸膛和喉咙痛得厉害，“她、们死了没？”
夏言知道她说的是胡家那几个婆子，“没出来，估摸着不成了。”
江燕婉笑了一声，“死了就好。”
“没人能嘲讽我，就算、我不是江大小姐，没有做成敬王妃，也由不得她们几个贱蹄子看我笑话。”
夏言抽泣着，“大小姐，您这是何苦。”
“还有···林清婉呢？”
“没听到动静。”夏言用帕子默默帮江燕婉擦掉唇角涌出来的鲜血。
“她也得陪我死。”
“我、我还是赢了。”
“我做不成江大小姐，江家、也不会有大小姐的。”
话音刚落，林氏推开夏言，“你这个心狠手辣、忘恩负义的东西！”
江燕婉后脑勺碰在地砖上，胸口震得差点呼吸不上来，“哇”地吐出一股血。
林氏抓着她的衣襟摇晃，“你怎么不去死！你这个疯子！”
江燕婉说不出话，一口接一口地往出吐血。
看着面前恨她入骨的母亲，想到小时候她陪伴自己的情形，心脏又是一阵抽痛。
她写的第一个字是母亲手把手教的，绣的第一朵花也是母亲手把手教的。
绣花针刺破指腹，母亲比她还要疼，流着泪帮她止血，还自责没照顾好她。
她生病的时候喝不下药，母亲日夜抱着她哄，熬得眼睛通红也不肯离开。
江燕婉现在费劲力气只能碰到母亲衣裳的一角，明明四周都是烧焦的味道，她竟闻到了母亲身上温柔的、清甜的味道。
让她依赖了十五年的母亲啊。
她有这样好的母亲，哪里稀罕那个素未蒙面的生母。她从没缺失过关爱，盼什么生母。
江燕婉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恨，甚至看着母亲这个样子，她很难过。
“母亲。”她沙哑着唤了一声，笑得像小时候一样。
林氏动作一僵，手指轻颤，“我不是你的母亲。”
江燕婉闭了闭眼，“对不起。”
“我不该让您难过、害怕···”
说这些做什么，又没有用。
她定定看着阴沉的天，眼里的光慢慢散开，全部感知都凝聚在抓着母亲衣裳的手指上。她想起刚会走路那会儿，只要抓着母亲的裙子就什么都不怕了。
“您待我的好，我只能下辈子再报答了。”
林氏跌坐在地，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衣角的手指渐渐松了，她的心也跟着被扎了一下又一下。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
凝思园。
秋红右半边手臂烫得面目全非，暮雪头发都燎了，搬着一块大石头使劲撞门。
“小姐，快砸开了。”
“奴婢马上就能救您出来了。”
暮雪手指磨破了，渗出的血液瞬间被火热的气息烧干，她完全不在意包围过来的火势，满心满眼只有快被砸开的那把铁锁。
听不到里面的动静，暮雪双手忍不住发抖。
“让开！”
江振麟看见链条上的两把锁，目眦欲裂，拔剑就劈，“谁弄的！”
暮雪颤声道，“夏言早上说大小姐院里人手不够，让奴婢和秋红去帮帮忙，我们过去后就起了火，好不容易从华光院回来又发现小姐的房门被锁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