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灯火通明,登基大典后的宫宴正酣。
长安端坐于龙椅之上,玄色冕服上日月星辰的纹饰在烛火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
她并未急于举杯,目光缓缓扫过殿中群臣,有在潼关血战中与她并肩的将领,有在朝堂风波中选择效忠的文臣,还有远道而来风尘仆仆的封疆大吏,以及神色复杂暗中观察的宗亲勋贵。
“张中丞,”长安的声音穿透殿中隐隐的喧哗,看向一位铮铮将领,“天宝十四载秋,范阳生乱,你起兵讨贼,率残部死守孤城六十余日,待撤到雎阳,又是固守数月,身受十三创,犹持旗立于残垣之上,如今天寒,你身上的伤可还酸痛?”
坐于武臣前列的一位中年将领骤然起身,虎目微红,抱拳深深一躬“臣……惶恐!”
长安微微一笑,抬手虚扶,“朕让太医院研制了上好的药膏,对刀伤遗留下的痛楚很有效用,待宴席结束后,卿家记得带走。”
不等张中丞再度起身谢恩,长安又看向郭曦,“你也是,记得给郭帅带回去,朕惦念的很。”
郭曦曾和长安并两度肩作战过,此时也不矫情,“臣替家父谢陛下!”
长安又将目光转向颜清臣,眼含愧意,“颜卿……”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沉痛,殿中原本稍显松快的氛围也随之肃穆起来。
“朕每每念及常山太守,常觉五内俱焚,痛彻心扉。”
常山太守颜杲卿是颜清臣的堂兄,一门忠烈,三十余口,从白发长者到垂髫幼童,皆殒于逆贼的屠刀之下。
那份浸透血泪悲愤郁结而就的《祭侄文稿》,墨迹间何止是书法,分明是颜氏一门铮铮铁骨与无尽哀恸的泣血铭刻,是忠魂在纸上的悲鸣与屹立。
颜清臣伏地痛哭,锥心泣血。
在长安的示意下,内侍连忙将早已备好的诏书展开,“颜氏一门,忠贯日月,义薄云天,颜杲卿追赠太子太保,谥曰忠节,配享太庙,其子颜季明等殉国子弟,皆予追赠官职,另于常山郡立忠烈祠,四时祭祀,永享血食。”
颜清臣:“陛下……”
长安起身走到殿中,亲手将他扶起。
长安:“颜卿,朕知你志在翰墨,然国事维艰,正需砥柱,朕欲拜你为刑部尚书,整顿法度,肃清吏治。卿之刚正,便是朕最锋利的律尺,卿之风骨,便是朝堂最挺直的脊梁,望卿莫辞。”
颜清臣已是老泪纵横,再次欲拜,被长安紧紧托住手臂。
颜清臣哽咽道:“陛下……陛下知遇之恩,追褒之德,臣……颜氏一门,万死难报!臣必竭尽驽钝,以报陛下,以慰兄长子侄在天之灵!”
长安颔首,示意内侍捧上另一物,那是一方紫檀木匣,里面是一套珍贵的文房四宝,并一卷空白的洒金宣纸
“卿之书法,筋骨天成,正气凛然,朕素来钦慕。这套笔墨,望卿闲暇时,能为朕,为这大唐,多留些正气篇章。”
说完这些,长安又目视全场,声音清越,“颜氏忠烈,乃天下臣子楷模。朕今日褒奖颜氏,非独为酬功,更是要告诉天下人,为国尽忠者,朕绝不吝荣光,为民请命者,朕必记在心间,于国有功者,青史必不辜负!”
长安又来到一文官面前,亲自为其斟酒,“许大人,雎阳被困时,粮草转运艰难,你变卖祖田,以家资为抵押向商贾借贷,以维系城中军民活命。”
这位清瘦的文官声音微颤,“陛下竟还记得此等微末之事……”
长安举起了手中的玉杯,琥珀色的酒液在烛光下荡漾,“这可不是微末之事,是于国于民的大事。”
“朕已下旨,由国库拨付偿还你当年所借本息,并追赐你父祖相应官爵,你变卖的那些祖田,朕也命人寻访赎回,发还许家。”
许令威双手捧着酒盏,几乎要站立不住,只能深深躬下身去,喉头哽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长安不再多言,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对方落座。
接着,长安又对那些在叛乱中坚守岗位,或竭力维持地方不乱,或为大军筹措粮草军械的官员们一一点名,如数家珍。
有当年蜀中行在的户曹官员,为筹军粮愁白了头,也有某个郡县的别驾,在上官逃跑后挺身而出,保境安民,甚至还有一位原为宫廷匠作监的官员,在西狩途中,利用简陋工具为军中修复了大量损坏的弓弩。
对每一个人,长安都能说出他们当时的艰难与所做的努力。
赏赐也随之而来,或加官晋爵,或赐金帛田宅,或荫及子孙,或赐予特殊荣誉。
殿中的气氛愈发炙热。
那些得到赏赐的官员自然感激涕零,未被点到名的,心中也燃起希望,同时更感到触动,原来陛下什么都知道,功过忠奸,全在心中。
再度回到御座之上,长安放下酒杯,“朕的眼睛,看的到这大唐的每一寸疆土,朕的耳朵,亦听的到四方百姓的呼声。有功者,朕不会忘,有劳者,朕必酬,有过者……”
她话音微微一顿,某些勋贵下意识地低下头,“朕亦会给他们改过的机会。”
“来人!”
内侍们连忙将巨幅舆图抬至殿中,有近侍掌灯上前,将自陇右至辽东,自漠北至岭南的广袤疆域照亮。
长安走到舆图前,双眼亮得惊人,“今日设宴,不只为庆贺朕登基,更为与诸卿共瞻前路!吐蕃狼子野心未泯,河西走廊商路亟待重整,江南漕运关乎京师命脉,岭南烟瘴之地,教化与开拓并重……”
她的指尖一路滑行,最后点在京都的位置,“而京城,将是这一切的中枢。”
“朕欲重开弘文馆,广纳天下才学之士,不论门第,唯才是举。朕欲整顿府兵,革新武备,使边疆有磐石之固。朕欲疏通漕运,轻徭薄赋,让黎民仓廪实而知礼节。”
“这非朕一人之天下,亦非李氏一家之社稷,而是由你我共同守护的大唐。”
“前路或有险阻,然朕愿与诸卿——”她举起酒杯,目光灼灼扫视全场,“共辟荆棘,共创盛世!”
“臣等愿追随陛下,共创盛世!”
山呼之声再次响彻大殿,比之前更加整齐,更加澎湃。
烛火煌煌,映照着长安年轻却威严的面庞,也映照着下方一张张忠诚与热忱,虚伪与异心的脸孔。
恩威并施的网,正在这觥筹交错间悄无声息地收紧。
而属于长安的时代,也在这番对忠与功的盛大表彰中,正式拉开了它坚实而璀璨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