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星客不敢把昏死过去的郁金堂放平，只继续靠着供桌，给她搬来了几个蒲团，垫在身下。
“邪祟，好好说说，你到底是谁，哪座山头。”
禁言符箓自动脱落，飞回道袍袖中。
程星客对待邪祟，向来都简单粗暴，只要是邪祟，都得杀，只看是杀得快，还是杀得慢。
谢冕笑累了，倒在地上，浑身的血，蒙着她那张漂亮的脸。
“如果我说，我不是邪祟呢？道长。”
谢冕现在用的皮囊，异常憔悴，像是重病许久的人，面色白中泛青，皮下血管，似乎都要挣扎着钻破皮肤，爬出来。
“诛魔剑伤不了你，你……看着也不像远古时期的生灵，我想不出来，你……”
程星客的话，堆在那个你字，她其实心里已经预感到什么，嘴里那个词，还是没说出来。
凡人修道，能成修士，修士把道修好了，就是正路走上去的仙，与天地同寿，不老不死。
如果是那修士把道修歪了，那就得好好说道说道。
路走歪了不要紧，修道也是，只要及时调头，重新来过就好了。
若修士心魔生出来之后，能立马斩杀心魔，不留后患，那就是突破瓶颈，即刻进入大境界。
心魔杀不了也没关系，可以直接一键清零，心魔依托修士欲念而生，断情绝爱即可。
道门有种秘术，能将修士的所有七情六欲清除，此后重修无情道，一飞千里。
此秘法唯一不足的就是，必须连带着修为也要一起清零。
不过，很多修士都不愿意。
毕竟修为不是白日做梦就得来的，一路坎坷，跌跌撞撞修到这境界。
如今莫名其妙清零，自己理智上同意，理性上也反驳。
“道长，说不定我们以前还一块斩妖除魔过呢，当时是杀妖魔，如今，自己是妖魔，人生，真是……造化弄人。”
谢冕笑得有些戏谑。
不知道是在笑程星客对着女子就掉以轻心，还是嘲笑自己堕入邪魔歪道，辜负自己从前苦修。
“你到底得了什么病，必须要堕魔，还融了妖骨？”
程星客捏着手中的诛魔剑。
从前不是没有见过邪修，她从来不过多思考，都是一剑杀了。
为善需要思量考虑，为恶却是恶欲一生就能夺人性命，抢人钱财。
如果不是郁金堂，谢冕此时此刻，已经尸体凉透了。
“我一直以为我不过是背时了一点，一出生，母父皆死，一个人被一个哑巴女人养到六七岁，处处被排挤，被羞辱。
本以为忍忍，日子还能熬过去，一个冬天，哑巴女人死了，我又成孤儿了。”
谢冕说起这些话，脸上虽然没笑，但是也没看到任何难过，语气也平淡得很，仿佛死掉的人，与她并没有多大牵扯。
对于过去的痛苦，她似乎也很漠然，像是在照着稿子复述。
“我觉得我是凡人的时候，过得很苦，后面被道士捡回去当徒儿，我成了修士，我依旧过得很痛苦。
我天生就残疾，我跟条瘸腿老狗一样，死乞白赖活到了二十几。
那捡我回去的道士，对我不错，我想着就这样稀里糊涂混日子，混到哪天是哪天，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
说到这，谢冕忽然停止了叙述，只是笑盈盈地把脑袋转向程星客原本站着的位置。
“南宫道长前面说的不错，哀求是求不到东西的，要什么，就自己主动去抢，东西抢到手，那就是我的。”
她眨了眨眼睛，似乎血流进眼球，很不舒服，灰白的眼翳也染得鲜红。
“我之所以说这些，是因为我知道，你们不会杀我，尤其是你身边昏过去的南宫道长。”
“为何？”
“因为，我看到了一些很有趣的事，跟南宫道长死掉的故人有关。”
程星客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跑题了，你放着好端端的正经修士不当，为何要自甘堕落，沦为邪祟？”
“哈哈哈，自然也跟南宫道长这位故人有关。
道长，你知道的，每个种族之间，都是有生殖隔离的，但有一些比较相似的种族，又可以繁殖出后代。
比如，人跟妖。
南宫道长的那个故人，大概也是跟我一样，被道士捡回去养，养到十几岁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居然是天生的邪祟。
这还不得心魔大起，杀天杀地？”
谢冕笑得很大声，却忽然闭嘴，皱着眉思索。
“或许她比我要好一点，她身上，属于妖那一部分的骨头依旧在自己身上，而我的妖骨，是不存在的。”
有妖血，但是没有生出妖骨。
就好比凡人生下来长着双腿，却没有腿骨的孩子，只有肉，没有骨头，依旧无法行走。
“真的好痛苦啊，我仿佛一生下来就是个错误。人跟妖的畸形种，不能跟人一样正常生老病死，也不能跟妖一样寿命恒久。
两个种族的遗传病，我都有，但是她们血统的优点，我是一点都没有继承到。”
谢冕笑着。
“我入魔的第一件事，就是亲手拧断了我师傅的脖子，把她烧成了飞灰。
如果有可能，我会杀光五疆土地上，所有的凡人跟妖。”
“你真是……”
程星客捏着诛魔剑的手不住颤抖，她真的很想一剑杀了眼前的邪祟。
但是，又硬生生憋回去。
邪祟没有受过教化，没有道德感，没有对错观。
大概想的，就是填饱肚子，好地盘 占山为王。
“道长想杀我，也无所谓了，我这种邪祟，生来就是跟所有人讨债来的，看着命脆，实际上怎么折腾都能吊半口气不死。”
活着就是来受罪得，又怎么可能轻轻松松就死了。
当然要祸害遗千年，长长久久待在三界活受罪。
“原本师傅跟我说，靠着无数天材地宝，给我续命，能续个几千岁，只要她老人家不死，我就能一直活下去，体面又风光。
我琢磨着也不需要我操心，就这样也行，不多要求，反正怎么治病，人没死就成。”
谢冕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平复心情。
“可是，有一天，我发现了一种更加便宜好用的药方，能治我的病。
常言道，缺什么就补什么，我没长妖骨，就想办法长几截妖骨，把空缺补上。
从那天起，宗门九千里之内，没有任何一只能化形的妖。
我吃了很多妖的妖丹，但还是好慢，于是乎，我盯上了跟我一样的混血种身上。
我没有骨头，就抢她们的骨头用，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