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士的脑袋还昏沉沉的,膝盖上的药膏泛着清凉的草药味,却压不住骨头缝里钻出来的酸胀。他被李台半扶半抱挪上轮椅时,差点疼得哼出声,额头上瞬间沁出层冷汗。
“就露个脸,说两句场面话就行。” 李台在他耳边低声念叨,推着轮椅往庭院外走,“王队长带着人在外面等着呢,还有几家商铺的老板,都是来攀交情的。你现在可是咱们烈火长城的大功臣,不能给红缨小队丢人。”
李士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力气。他一晚上没合眼,脑子里全是诡纹的线条和光幕消散的残影,此刻被太阳一晒,只觉得眼皮重得像坠了铅。可当轮椅碾过门槛,望见庭院外乌泱泱的人群时,他还是下意识地坐直了些 —— 那群人里有穿着甲胄的巡逻兵,有长袍马褂的商人,还有些扛着工具的工匠,每个人的眼睛都亮得惊人,像是在看什么稀世珍宝。
“李大师!您可算出来了!” 王队长第一个迎上来,脸上堆着笑,手里还捧着个锦盒,“这点薄礼不成敬意,还望您收下。以后城防的事,可就全靠您了!”
诡纹师数量稀少,烈火长城上的诡纹众多,时间一长都会有破损。每一个诡纹师可都是大家手中的瑰宝,哪怕是规则最为严厉的烈火长城,在诡纹师的面前也有许多宽松。
李士望着眼前一张张热切的脸,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王队长手里的锦盒泛着流光,聚宝阁掌柜举着的玄铁闪着冷光,周围的恭卫声像密不透风的网,把他裹得喘不过气。他想说自己真的累了,想回屋睡上三天三夜,可话到喉咙口,却被浓重的倦意堵了回去。
阳光忽然变得格外刺眼,人群的面孔在他眼前渐渐模糊,王队长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嗡嗡作响。他下意识地晃了晃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些,可眼皮却像被黏住了似的,怎么也撑不开。
“李士?” 李台察觉到不对,伸手碰了碰他的肩膀,却见李士的头猛地往前一点,随即歪向一边,嘴角甚至还挂着丝若有若无的口水。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王队长举着锦盒的手僵在半空,聚宝阁掌柜脸上的笑容凝固了,连巡逻兵们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谁也没想到,这位被烈火长城视作珍宝的诡纹师,竟然就这么当着所有人的面,沉沉睡了过去。
我的好弟弟啊,哥哥我太久没给你松松筋骨了。
随即李台赶紧挡在轮椅前,对着众人尴尬地笑了笑:“各位见笑了,我弟弟这几日为了研究诡纹,实在是熬得狠了……”
王队长回过神,连忙摆手,脸上的敬意更甚:“理解理解!李大师为了城防殚精竭虑,真是辛苦他了!我们就不打扰了,让李大师好好休息!” 说罢,他小心翼翼地把锦盒放在旁边的石桌上,带着巡逻兵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其余人见最大的烈火长城代表都离去了,也纷纷留下自己的礼物后轻手轻脚的离去。
李台推着轮椅穿过月洞门,将李士轻轻抱到自己床上时,少年还在咂嘴,睫毛上沾着的阳光碎末随着呼吸轻轻颤动。他掖好被角,转身从门后拖出个落着薄尘的木箱,咔嗒一声扣开铜锁。
长鞭卷着暗红色的鞭梢躺在箱底,手柄上的纹路被摩挲得发亮 —— 这是当年在破庙时,用来驱赶偷粮食的野狗的。李台拎起鞭子挥了挥,破空声带着股狠劲,可落在半空却又收了力,看着床上睡得人事不知的弟弟,喉结滚了滚,终究还是把鞭子扔回箱里。
“鞭子太响,吵醒了可不好。” 他低声嘟囔着,又从墙角拖过根擀面杖。这玩意儿是朱乙雪用来擀饼的,沉甸甸的枣木柄,敲在身上只会闷疼,不会留太显眼的伤。
李台掂量着擀面杖的重量,指尖在光滑的木头上蹭了蹭,忽然想起小时候李士偷喝他藏的米酒,被他追着打了半条街,最后却还是把剩下的半坛塞给弟弟暖手。
终究还是对自己的弟弟心软了,让他睡吧。
紫玉莲缓缓地推着自己的轮椅,她想去厨房拿点吃的,无意间看到李台拿着各种道具在不断挥舞。
“莫黎一人是个变态就算了,手下居然还有一个真变态,不看了不看了,快长针眼了。”
紫玉莲只觉得脸颊发烫,连忙转动轮椅,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急促的 “咕噜” 声,比平时快了不止一倍。
她低头盯着自己苍白的手,指尖还在微微发颤 —— 刚才那画面实在太过冲击,李台挥着鞭子时那股狠劲,还有拿起擀面杖时的专注,怎么看都不像寻常兄弟间的打闹。
何况鞭子上还有倒刺,每一鞭都带血。
在紫家,规矩森严,便是惩戒下人也有固定的章程,从没有这般…… 粗犷又诡异的场面。
她想起莫黎那把红莲刀上的血腥气,想起朱乙雪抱着莫黎大腿哭的模样,突然觉得望乡居就像个怪诞的匣子,装着一群她永远也看不懂的人。
“果然是底层摸爬滚打的野路子。” 紫玉莲咬着唇,轮椅却在路过厨房门口时猛地顿住。灶台上还温着朱乙雪早上炖的姜汤,香气混着草药味飘过来,让她空了一夜的肚子忍不住叫了声。
她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敢进去,生怕再撞见什么 “辣眼睛” 的场景。
车轮再次转动,速度更快了,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
紫玉莲闭紧眼睛,脑子里却反复回放着李台挥鞭的样子,忍不住在心里哀叹:自己在紫家读了那么多典籍,见过最阴毒的权谋,最血腥的献祭,却偏偏受不了这些市井里的粗野勾当。
而屋里的李台,将擀面杖往墙角一靠,转身时瞥见李士露在被外的胳膊。
那胳膊上还留着研究诡纹时被烙铁烫出的燎泡,新伤叠着旧疤,像块被胡乱雕刻的木头。他伸手想把被子往上拉,指尖触到少年滚烫的皮肤,怒火却像被泼了油的火星,“腾” 地一下窜了起来。
“混小子。” 李台低声骂了句,指关节捏得发白。他想起昨夜在城头上,李士光溜溜跪在那里哭,想起今早被众人围观时睡得人事不知,想起这三个月来,自己每次去送食物,都被关在门外只听见里面刻刀划木的声响。
怒火顺着血管往头顶冲,他转身抓起那根枣木擀面杖,掂量的动作带着股压抑的狠劲。
小时候追着打半条街都舍不得真下手,可这次不同 —— 这混小子拿自己的命不当回事,拿红缨小队的脸面当垫脚石,拿那些沉甸甸的期待当草芥。
“他俩是什么关系吗?”刚刚去厨房被唢呐诡发现的紫玉莲拿着一个刚刚出笼没多久的包子,被唢呐诡推了出来。
唢呐诡有点意外,他对紫玉莲能够随意走动感到有些错愕:“他俩是兄弟,不过你确实很特别,身为敌人,小莫居然会让你随意的走动。”
紫玉莲选择性地回答唢呐诡的问题,温热的麦香混着肉馅的油脂在舌尖散开,她这才觉得空荡荡的胃里有了点暖意。声音里带着漫不经心的冷淡,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她留着我有用,我暂时也不想和她撕破脸,各取所需而已。”
唢呐诡歪了歪头,黄铜唢呐上的红绸带在风里轻轻晃悠,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各取所需?” 他的声音像破旧的风箱,带着点古怪的腔调,“小莫想要的东西,从来没失手过。你确定你能从她手里讨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