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如余盛所言,他猜得半点不差。
今天这场看似常规、实则暗藏玄机的“查房”,确实是范琦父母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时间倒回至昨天晚上。
范琦前脚刚离开周莹的办公室,周莹后脚就拿起电话,拨给了自己的亲妹妹周钰。
周钰是范琦的母亲。
电话接通,周莹的声音带着几分复杂难言的意味,将范琦和余盛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妹妹周钰和妹夫范为群。
“什么?!琦琦……她和一个高中毕业、腿还残疾了的小伙子在谈恋爱?!”
电话那头,周钰的声音瞬间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旁边的范为群,医学世家出身、向来沉稳儒雅的男人,此刻也是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
“胡闹!简直是胡闹!”
范为群接过电话,声音压抑着怒火。
“难怪这阵子她天天晚归,还说什么工作忙!原来是……是跟这种人混在一起!”
这些天女儿的反常,总算找到了源头!
一个只有高中学历,还落了残疾的穷小子!
这怎么配得上他捧在手心、精心培养的宝贝女儿!
范为群气得血压飙升,差点当场犯病,恨不得立刻冲到医院,把范琦揪回来,好好问问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然而,就在范为群怒不可遏之际,周莹的话锋却陡然一转。
“为群,小钰,你们先别急着生气。”周莹的声音沉静了几分,“这个余盛,还真……有点不同寻常。”
“不同寻常?”周钰疑惑,“一个残疾的高中生,能有什么不同寻常的?”
“他跟李百重学画,是李百重自己给自己找的学生。”周莹抛出了第一个信息。
李百重?!
电话那头的两人齐齐一怔。
国画大师李百重的名头,说不上如雷贯耳,但也是知道的。
他的学生......
就算只是挂名,能搭上这条线,也不一般。
“而且,”周莹顿了顿,又抛出一个重磅炸弹,“他送了琦琦一个翡翠镯子,我看着……至少值百万。”
“百万?!”这下,连范为群都失声了,“他哪来的钱?!”
“所以我才说,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周莹缓缓道,“你们也别太早下定论。等琦琦回去,你们自己看看那个镯子,再看看她的态度。”
挂了电话,范为群和周钰夫妇俩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充满了惊疑和凝重。
怒火暂时被压下,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当晚,范琦回到家中。
果然,周钰和范为群一眼就看到了女儿手腕上那抹温润通透的翠绿。
那镯子种水极佳,色泽阳艳,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以他们两家的家底,无论是周家还是范家,都是传承三代的了,多年积累下来,人脉广博,家资也颇为丰厚。
百万级别的珠宝,于他们而言,并非什么遥不可及的稀罕物。
真正让他们心头震动的,并非镯子本身的价格。
而是这只镯子,与送出它的那个年轻人的家庭背景形成了无比尖锐、无比刺眼的对比!
要么,是他背后另有隐情,并非表面那般简单。
要么,就是他对范琦的心意,已经到了倾其所有的地步!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足以让他们收起最初的轻视和愤怒。
这份与自身条件极不匹配的“大方”,这份孤注一掷般的心思,让他们不得不重新审视那个素未谋面的年轻人。
也正是这份“重新审视”的念头,促成了今天这场以“查房”为名的“相看”。
他们需要亲眼见一见,这个让女儿倾心、又透着古怪的年轻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人,现在他们见到了......
范为群与周钰并肩走出病房,直到走廊拐角无人处才停下脚步。
空气仿佛凝滞了几秒。
夫妇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复杂的情绪——有审视,有意外,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这余盛,”范为群沉吟,率先打破沉默,“单论长相气度,确实出乎意料。”
何止是出乎意料。
那年轻人五官极为出众,俊朗清隽,纵然穿着普通的病号服,也难掩其挺拔的身形轮廓。
更难得的是,他眉宇间没有丝毫因残疾或家境可能带来的阴郁颓丧,反而透着一股超乎年龄的沉稳与冷静。
周钰微微颔首,表示赞同:“不止。你看他那双眼睛,清亮又坚定。被我们那么多人围着‘查房’,一点不怯场,应对得体,有礼有节。是个稳得住的孩子。”
阅人无数的夫妇二人,尤其是在医院这种见惯了人间百态的地方,对这份临危不乱、从容淡定的“踏实感”,是颇为满意的。
至少,不是个轻浮之辈。
“而且,”周钰微微蹙眉,补充道,“我总觉得,他心里跟明镜似的,怕是早就猜到我们的来意和身份了。”
范为群深以为然。
“嗯,我们旁敲侧击问他家里的情况,他都始终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假作不知。这份心智和城府,不像只是高中学历的人。”
这份超出年龄的成熟,让最初因“高中毕业”“残疾”而产生的轻视,彻底烟消云散。
只是……
范为群话锋一转,眉头不自觉地锁得更紧,“他的身体,有些古怪。”
周钰神色也瞬间凝重起来:“你也感觉到了?”
同为医学世家出身,浸淫中医多年,望闻问切早已是本能。
范为群点头,语气带着几分惊疑:“我们都是搞中医的,脉象不会错。”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形容那种奇异的感觉。
“那孩子的脉……沉稳有力,气血旺盛得惊人!完全不像一个腿疾多年、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手术的年轻人该有的状态!术后恢复的速度也太快了,简直……强得不像话!”
周钰自然也察觉到了。
那脉象,哪里像是久病初愈之人?
分明比许多健壮的成年男子还要强健有力!
这根本不符合常理!
范为群还在思索余盛脉象的异常,周钰却像是被一道闪电击中,猛地抓住了丈夫的手臂。
“为群,你有没有发现……琦琦最近,好像、好像不一样了?”
“琦琦?”范为群一愣,没明白妻子为何突然提起女儿。
“是她的身体!”
周钰的声音压低。
“你也知道,琦琦是早产儿,当初我怀着她的时候,工作太拼,没能好好安胎……导致她从小体质就虚,底子薄,三天两头不是感冒就是发烧,调理了这么多年,也只是勉强维持。”
这是夫妇俩多年来的心病,也是他们对唯一的女儿百般呵护、近乎有求必应的重要原因之一。
生怕她受一点委屈,遭一点罪。
“昨天,”她回想着,“我看她手上那只镯子的时候,顺手给她搭了下脉……原本只是想看看……”
“结果呢?”范为群的心也提了起来。
“结果,她的脉象,前所未有的平和有力!那股从小就伴随着她的虚弱劲儿,竟然消失了大半!“
”整个人的气血……是满的!是那种由内而外透出来的生机勃勃!”
满的?!
范为群心头剧震,猛地看向妻子!
一个腿疾多年却气血异常旺盛、恢复力惊人的少年……
一个体弱多年却突然脉象强健、生机勃发的女儿……
两个看似毫无关联的异常现象,因为一段刚刚萌芽的恋情,被诡异地串联在了一起!
电光石火间,一个荒诞得近乎离奇、却又似乎是唯一能够解释眼前一切的念头,同时闯入了夫妇二人的脑海!
他们再次对视,这一次,从彼此眼中看到的,是同样的惊骇和难以置信!
空气仿佛变成了铅块,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周钰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声音几乎细不可闻,带着无法言喻的震撼:
“为群,你说……这余盛的体质,会不会……太特殊了?”
“他……他是不是在……滋养着琦琦?”
范为群没有立刻回答,他脸色变幻不定,眼中精光闪烁,似乎在进行着激烈的内心挣扎和推演。
许久,他才从牙缝里,一字一顿地挤出两个字。
那两个字,带着几分惊惧,几分荒谬,更带着一种触及未知领域的悚然——
“……像不像续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