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辰没回答他这般无聊的问题，现在他想的是如何尽快报复回去。
既然那位李二公子行事如此果断，他便也不能留手，不然包不起什么时候再来一次围杀，那时候死的可能就不会只是孙嵋了。
“你要去江宁？”
“是啊，托你的福我现在是兵部车驾清吏司经承，奉命巡查江南驿站的经营修缮状况。”
张少古甚是自豪地扬了扬下巴，似乎对于这个屁大点官位，很是满意。
“哦，公费旅游嘛，倒是个美差。”唐辰调侃了一句。
“怎么说老子也是中过的举的，他们承不承认，我都是中举的举人，敢不给我官坐。”
愤愤恨地念叨一句，张少古忽地反应过来，他被眼前家伙转移了话题。
“唉，怎么光你问我了，我问你的问题还没回答呢。”
好似没听见般，唐辰没说话转身密林深处走。
张少古不甘心地追了上来，刚要再问一遍时，他忽以一种颇为低沉的声音回道：
“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人已经死了，再心疼又如何？再不甘又能改变什么？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现在最要紧的是将那个杀她的人，送下去一块陪她才对。”
说完这句话，密林中突然一静，好像有个一直徘徊不去的人，彻底走了。
好一会儿，张少古才说了一句：
“你心真硬，跟你当朋友，绝对是这辈子最后悔的事。”
唐辰没有回应他的感叹，而是在一棵树干上标有‘6’字的柳树前停下。
用脚拨开落叶，找到一处新翻泥土前，掏出匕首，开始疯狂下挖。
“你在挖什么？怎么这里有宝贝……吗？”
见他如此作为，张少古好奇地问道，只是当说到最后一个字时，音质陡然拔高变音。
绢丝包袱打开，崭新的明黄色肚兜，分外刺眼。
“黄，黄，龙，龙，肚，肚，你，我，啊……”
陡然见到如此要命东西的张少古，一下子变得语无伦次。
更让他几近崩溃的是，唐辰当着他的面，挑开齐边缝线，自里面取出一张巴掌的纸条。
纸条上赫然盖着一枚猩红印章，印文罕见的是十六个字：
天命明德，表正万方，精一执中，宇宙永昌。
张少古像是看到什么亮瞎眼睛的东西，忽地一下捂住自己的眼睛，大叫着：
“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
慌张失措的他嘴里重复着，连连后退，只是不拿眼看路的他，一个没注意，脚下绊到枯树根，一个立足不稳，摔倒在地。
好在都是落叶枯枝，摔了一跤也不疼。
他现在也感觉不到疼，只想快点爬起来，跑出去，离那个少年越远越好。
可不知为何，越想站起来，越站不起来，急的他快哭了，最后实在站不起的他， 不顾形象地双手撑着向密林外爬。
唐辰没管被吓的腿软的张少古，而是在仔细看这道衣带诏上的内容。
内容比那个印文简单，至少他能看得懂。
“奸臣唐辰，蛊惑挑唆天家不和。
朕若不幸，必为奸臣所弑。
朕之呕血，召天下义士，殄灭奸臣，匡扶社稷。
破指洒血，书诏付卿。
立吾子由榔为帝，方不负朕意。”
唐辰不屑地嗤笑一声，正考虑是不是要将这个东西烧了时，忽听身后却传来一个冷冷，略带沙哑的声音。
“若我是你，当将这个东西交给当今圣上，而不是私自处置。”
唐辰豁然回头，正对上双眼猩红的孙山，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孙大人节哀。”
他不知道对一位丧女的人该说什么，但看其状态很不对劲，免得刺激到这位不再为官的孙知府，他只能选择大众化的礼貌用语。
然而，孙山却义正言辞道：
“朝中有人与倭寇勾结，残害百姓，吾女不忍百姓受难，英勇抗击倭寇，为陛下尽忠，死得其所，何哀可节？”
这话说的，唐辰都是一愣。
他知道那些倭寇是假的，孙山也知道那些倭寇是假的。
而是杀孙嵋的明显是李慎埋伏在外的后手，说不定就是李二公子本人。
可孙山明知道这些，却还是一口咬定女儿是为倭寇所杀。
这是为官多年的孙知府，有了私心，想要给女儿争取一面节义牌坊？
不对。
孙大人若是有这个私心，也不会被江南官场逼的沦为阶下囚。
按照他的履历和资历，说不定早进入六部为堂官了，哪里需要用女儿的命换什么牌坊。
陡然间，心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哪怕只是冒出一点雏形，都使得唐辰情不自禁的浑身颤栗。
“正义！”他下意识地吐出两个字。
师出有名的正义。
古人云，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他来江南，都知道他是来对付内阁首辅徐时行的，进而通过打击徐时行，压住江南官场。
可他能对付徐时行的借口不多，最后也只是用了强硬手段，突袭了徐家的山庄，用了一个走私的名义，扣下徐家的长孙。
但对于家族鼎盛的徐家来说，一个长孙并不能改变什么，除了徐时行不能复出外，他的门生故吏依旧还在高位。
走私通倭的罪名随时都可以推翻，即便不推翻依旧可以用来扯皮。
江南还是他们说了算，徐时行不能复出，他们便推举了李三才出来。
而李三才靠着掌握漕运，可以调动漕兵，与江南官场形成攻守同盟。
任他唐辰再如何横跳，也无法改变这个格局，再过一段时间，福王若扛不住压力，妥协下来，那他极有可能会被推出去祭旗。
而如今，孙嵋被杀，重点是被倭寇所杀。
他唐辰便可以以抗倭之名，请动圣旨，拿到军权，震慑江南官场。
甚至在抗倭的大义下，任何不配合的人都可以先斩后奏。
孙山显然也是这个意思。
唐辰目光炯炯地望向神色恍惚的孙大人。
孙山则像是梦呓般，述说道：
“你太年轻，又不是科举正途出身，江南的军权交给你于朝廷法度不合。
我可以应陛下征召，重新出仕，担任江南巡抚，或者总督，专职抗倭，帮你完成对江南的梳理。
我没别的要求，只要那个李二去死。”
最后四个字是他用牙咬着说出来的。
到此时，这位颇有君子之风的清流身上多了一丝红尘戾气。
这是孙嵋拿命换来的师出有名的正义。
唐辰不能辜负这份正义。
他神色郑重，像是起誓，又像是诅咒，道：
“任何勾结外寇，背弃祖宗，残杀同胞者，皆该下十八层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