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山谷里,野樱纷落如雪。
王秀秀望着远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瓷茶盏边缘。
距离他们从京城正门大摇大摆离开,已过去三日。
当时周云安命人点燃了货栈的布匹,趁着浓烟与百姓奔逃,他们的马车混在十余辆同样制式的车驾中四散而去。
至此,她与护卫走散,彻底孤立无援。
此处幽静深远,溪水潺潺,远处层峦叠嶂,云雾缭绕,倒是一处避世的好地方。
周云安命人安营扎寨,自己则与王秀秀对坐凉亭,煮茶闲谈。
他今日心情似乎格外好,亲自替她斟了一杯茶,笑道:“此处如何?比那京城里的勾心斗角,是不是舒心许多?”
王秀秀垂眸看着杯中浮沉的茶叶,淡淡道:“再好的风景,若是囚笼,也不过是金丝雀的笼子罢了。”
周云安不恼,反而低笑一声:“你还是这般伶牙俐齿。”
\"尝尝这个。\"周云安将一碟琥珀色的蜜饯推到她面前,\"岭南进贡的荔枝膏,用冰鉴镇着带来的。\"
王秀秀没有动那碟点心。
山风掠过凉亭,将她鬓边一缕散发吹得飘起,周云安突然伸手,却在即将触及时被她偏头避开。
那只手在空中顿了顿,最终只是替她扶正了被风吹歪的玉簪。
周云安仰头饮尽杯中酒,白玉杯底在石桌上叩出清脆的响。
远处瀑布如银练垂落,水声轰鸣间,他忽然说起毫不相干的事:\"那年我十六岁,在他书房外跪了整整一夜,就因为我在秋猎时射杀了他的白鹿——那畜生明明是自己撞到我箭上的。\"
王秀秀抬眸:“他?”
“我父亲。”周云安语气平静,眼底却划过一丝阴翳。
王秀秀注意到他说\"父亲\"时,左手不自觉地抚上右腕。
那里有道狰狞的疤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反复割划过。
\"后来我才明白,在他眼里我永远都是个错误。\"周云安转动着空酒杯,阳光透过琉璃盏在他指间投下血色的光斑,\"我母亲是名门之后,他自己下定决心娶了她,却把这份耻辱算在我们头上。\"
山谷里忽然惊起一群飞鸟,扑棱棱的振翅声像是某种不详的预兆。
王秀秀看见周云安眼底浮起一层奇异的光彩,像是困兽终于咬断锁链时的疯狂与快意。
“说来可笑,我从前一直以为,只有获得他的肯定,得到他的怜悯,才能彻底自由,直到你问我那句话——”
\"你还记得在暗牢里问我的话吗?\"他倾身向前,檀香混着酒气扑面而来,\"你说'谁不让你活,你就该去找他'。\"
王秀秀一怔,想起她被周云安绑架时,曾质问过他为何作恶多端,为何牵连这么多无辜百姓。
周云安低笑:“你说得对,我何必绕那么大一个圈子?”
王秀秀指尖微颤,缓缓放下茶杯,轻声道:“那倒是我的罪过了。”
周云安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不,是你让我看清了另一条路。”
\"我甚至当着他的面,将他的爱子爱妻一并送了去。\"
王秀秀的茶盏\"当啷\"一声落在石桌上。
暮色渐渐漫过山谷,侍卫们点起的火把在远处明明灭灭。
\"你本可以离开周家。\"她轻声道,\"以你的本事...\"
\"然后呢?像阴沟里的老鼠般活着?\"周云安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皱眉,\"直到遇见你,我才知道原来报复可以这么...\"
他松开手,忽然温柔地替她揉着发红的手腕,\"痛快。\"
夜风送来野蔷薇的香气,王秀秀望着他癫狂又清醒的眼神,心中却一片冷然。
她突然明白,这才是真正的周云安。
一个在生阴影下扭曲生长的灵魂。
他看似醒悟,如今却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沉沦。
他仍旧是那个疯子,只是如今,疯得更清醒了。
也更不好对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