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豪的掌心贴着傅策的手,那双手曾无数次握着文书为他筹谋,此刻却枯瘦如老枝,指节泛着青灰,连一丝暖意都抓不住。
他用力攥了攥,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恳求:“傅策,别想那些没用的,好好养病。”
“等你能下床了,我带着你,咱们亲自率军入蜀。”
“到时候在蓉城的城楼摆宴,第一杯酒,先敬你康复。”
傅策靠在铺着绒毯的榻上,胸口微微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像拽着破旧的风箱,带着滞涩的轻响。
他望着段豪泛红的眼尾,浑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微光,又很快黯淡下去:“王上……老朽的身子,就像深秋的枯叶,风一吹就该落了。”
“这天底下,人哪有不死的?”
“到了我这把年纪,所谓的病,哪里是病?”
“是岁月熬干了气血,是时候离开人世了。”
对于死亡,傅策看的还是很开的,或者说,到了他这个年纪,也已经明白了,死亡是无法避免的,与其畏惧死亡不想死,死的窝囊,死的没有骨气,不如坦坦荡荡的去面对死亡,给自己一点体面。
他顿了顿,咳了两声,嘴角溢出一点浅红的血沫,被段豪急忙用帕子拭去。
傅策却不在意,反而扯出一抹极淡的笑:“唯一的遗憾,就是看不到王上登上大位,看不到天下一统了。”
“不过……”他抬手,颤巍巍地摸向枕边的玉佩,玉佩上,有一个云字……他看完玉佩后,随后又看向段豪说道:“老朽的儿子还年轻,他会跟着王上,替我看着那一天。”
“这也算是,了确我的心愿。”
段豪抓着傅策的手,看着傅策的样子,他还是说道:“你能亲眼看到的……”
而段豪的话还没有说完呢,傅策却忽然眼神一凛,像是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抓住段豪的手腕:“王上,陈默那孩子,您一定要见。”
“他虽才二十三岁,看着文弱,可脑子比谁都活泛。”
“三年前我在冀州遇见了他,那个时候,我就认为他是个人才,必然能为王上,建功立业,但是此子年轻,所以一直没有引荐于王上,而是让他在自己的麾下做事。
“但是,我已经即将离开人世,若是我不引荐他,如此人才,恐怕埋没,对于王上则是也是大大的不义和不忠!”
“此子,心思缜密得不像个年轻人。”
“用此人,别的我不敢能保证,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此子必能助您拿下巴蜀,完成大业!”
“我知道,我都知道。”段豪连忙应着,喉结滚动,把到了嘴边的“你先好起来”咽了回去,只重复道:“陈默我会去见,一定重用。”
“但你也得撑着,我的大业,若没有了你,那不是完整的大业!”
段豪抓着傅策的手,然后说道:“你一定要好的养病……”
段豪又陪傅策说了半柱香的话,直到傅策昏昏欲睡,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走出傅府时,暮色已沉,街面上的灯笼刚点起来,昏黄的光映着他的影子,忽长忽短。
他心里还盘算着明日要送些新采的人参来,却没料到,这一次转身,便是永别。
深夜的梆子敲过三更,段豪刚批阅完军报,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王上!傅先生……傅先生走了!”段兰的的声音带着哭腔,撞得段豪心头一震。
他几乎是跌下床,连鞋都没穿好,就往傅府跑。
傅府的灯全亮着,白幡已经挂了起来,素色的纸钱在风里打着转。
段豪冲进内室,见傅策静静躺在榻上,双眼轻阖,脸上没有丝毫痛苦,仿佛只是睡着了。
他站在榻前,看着这位追随自己那么长时间的老人,他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傅策本来是汝南王,太宰杨亮的部下,杨亮式微后,傅策来到了他的身边,而在一来,段豪则身边有了一个很大的智囊,为自己出谋划策,做很多事情,傅策始终在他身边,替他算粮草、定计谋、稳民心,多少次绝境都是傅策帮他硬生生掰回来的。
“傅策……”段豪的声音发颤,眼泪毫无预兆地砸下来。
这泪里,有君臣多年的情分,有痛失臂膀的惶然,更有对霸业前路的忐忑……没了傅策,谁还能像他一样,知他心、懂他忧,在他冲动时拉他一把?
他攥着傅策冰冷的手,站了一夜,直到天蒙蒙亮,才哑着嗓子吩咐:“按国公礼下葬。”
接下来的三日,段豪停了所有议事,亲自为傅策守灵。
第四日清晨,他看着棺椁被抬出府门,忽然抬手抹了把脸,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傅策走了,但伐蜀的计划不能停,一统天下的大业不能停。
他转身回宫,让段兰立刻去把陈默叫来。
陈默被带到了段豪的面前。
段豪坐在主位上,目光落在眼前的青年身上,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
陈默穿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腰间系着简单的革带,眉眼清秀,脸上还带着几分少年气。
在段豪的认知里,真正的谋主该像傅策那样,鬓角染霜,眼神里藏着岁月沉淀的沉稳,说话时不急不缓,每一句都带着分量。
可陈默太年轻了,年轻得让他觉得不靠谱……走的路不够多,经的事不够杂,能想出什么稳妥的伐蜀大计?
“傅老先生临终前,极力举荐你,说你有伐蜀之才。”段豪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试探,指尖轻轻叩着案上的沙盘:“你且说说,你当真有把握?”
陈默微微躬身,没有丝毫怯意,目光直视着段豪,声音清晰而坚定:“回王上,臣确有伐蜀之才。”
“若王上肯信臣、任臣为伐蜀主帅,掌军机要务,臣敢立军令状……一年之内,必破蜀中,献蓉城于王上。”
段豪挑了挑眉,心里的疑虑更重了。
他笑了笑,指了指案上的沙盘:“哦?口气倒不小。”
“那你说说,你的伐蜀之策是什么?”
“蜀道艰险,剑门关更是天险,你打算怎么带着大军,踏平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