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姚二族的马蹄踏碎峡州晨雾时,刀刃上的血珠还凝着夜的寒意。
灰黑色的蒲族骑兵沿街列阵,甲叶相撞的脆响惊飞了檐下宿鸟,每座官署门前都架起了临时刑台……与王德才关系比较好的一位官员,此刻正被倒吊在旗杆上,血顺着官袍下摆滴在青石板上,洇出蜿蜒的红痕。
姚族武士则像嗅觉敏锐的猎犬,踹开一个个与王德才沾亲带故的宅院,从箱底翻出往来书信,但凡信件来往比较密切,主人便会被立刻按在地上,颈间掠过一道冷光。
齐万敌留下的核心大臣们和核心将领被圈在议事堂偏厅,一位将军,此时是齐万敌的堂弟叫‘齐树’,此时手指死死抠着紫檀木椅的扶手,指节泛白。
他眼睁睁看着力羯朱宏的亲卫提着个血淋淋的包裹进来,解开绳结,滚出颗头颅……是曾经在齐万敌面前告过力羯朱宏的黑状的周陈……。
“齐将军当初说过,十九部族是‘隐患’?”力羯朱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马奶酒的烈气,齐树猛地回头,正撞见对方刀疤上的血痂,膝盖一软便跪了下去:“将军,我当初糊涂呀……饶命呀!”
其余的一些人见状,纷纷伏地叩首。
这些人多是关中士族出身,靠着左右逢源,先生跟随李宋帝国,后来又效忠齐万敌,从而坐稳官位,论写奏章或许笔锋凌厉,可面对北蛮武士靴底的血污,连句“国法家规”都不敢提。
力羯朱宏扫过这群垂首的头颅,忽然扯出抹冷笑……齐万敌总说他们是他功成名就的柱石,原来不过是堆见风就化的泥胎。
三日后,力羯朱宏亲率五千精骑往长安去。
而关中,十九部族营地早接到消息,普通的民众们牵着战马候在道旁,见他的旗号便山呼“首领”,黑甲武士从人群中穿过时,不断有人翻身上马汇入队伍,等抵达长安城外时,原本五千人的队伍已膨胀到三万。
长安城的城门是敞开的。
守将李穆跪在吊桥边,怀里捧着齐万敌家族的玉牒。
他昨夜刚收到消息,齐敏初身边的侍从全投了力羯朱宏,连御书房的亲兵都倒戈了。
城楼上的“秦”字旗被风卷得猎猎响,旗角擦过李穆的脸颊,像在嘲笑他的坚守。
齐敏处在太极殿等着。
十四岁的少年穿着不合身的龙袍,腰带松松垮垮挂在腰间,见力羯朱宏进来,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被对方腰间的横刀晃了晃……那是跟随力羯朱宏杀了许多人的横刀,此刻却比他手里的玉玺更有分量。
“朕……愿禅位给你。”少年的声音细若蚊蚋,力羯朱宏接过他递来的玉玺,指尖触到冰凉的玉质,忽然想起伏牛山拖着齐万敌奔逃的那天,血糊住了眼睛,却死死攥着槊杆不肯放。
禅位诏书颁布的第二月,齐敏初“暴毙”于长安城的深宫。
有小太监说,夜里见北蛮武士扛着个麻袋出去,麻袋里的东西还在动。
不久后,齐万敌的遗孀“失足”落入太液池,几个年幼的宗室“出痘”身亡,
连与齐万敌一些关系不是那么密切的圆房亲戚,也是“遇袭”……长安城的雪落下来时,齐万敌的牌位在宗庙里断了香火。
力羯朱宏站在城楼上看雪,手里转着那枚玉玺,雪落在他刀疤上,瞬间融成水,像没擦净的血。
伏牛山之战后,力羯朱宏篡权夺位,是需要一段时间的,整个过程则用了三个月的时间。
而在伏牛山之战结束后的,那段时间里,卜虎军营里,军鼓正敲得沉闷。
中军大帐内,卜虎盯着地上跪着的儿子卜桓,铜盔扔在案上,甲片上的划痕还留着伏牛山激战的痕迹。
“我给你那么多精锐,让你围死齐万敌和力羯朱宏,你却放跑了力羯朱宏和齐万敌?”
他的声音像磨过的铁石,卜桓伏在地上,后背的甲胄已被冷汗浸透:“父帅,我也是没有想到,他们到那种地步了,竟然还不选择投降,而是选择困兽犹斗!”
“父帅的命令是活抓他俩,儿又不敢擅自杀了他们,自然就……”
当然这些话,只要是个人,都能明白这是推卸责任。
“按照军法,知道,如此当如何?”卜虎抓起案上的令箭,箭镞在烛火下闪着寒光。
帐外的亲兵们屏住呼吸,谁都知道卜虎治军极严……去年有个偏将私藏了三匹战马,准备贩卖给商人,赚点钱,就被他斩在辕门。
那可是跟随他很多年的偏将……
“八十重鞭。”卜虎的声音砸在地上,“行刑!”
卜桓听到这个命令后,直接吓的瘫软在地上了……因为一般人八十重鞭,不死也残……
刑场设在校场中央,卜桓被按在刑凳上,褪下甲胄的后背,可以说是十分白嫩,可以肯定,卜桓是没有遭遇过什么苦的。
行刑的军卒是个老兵,手握着浸过油的鞭子,偷眼瞥了眼高台上的卜虎……元帅的手指死死攥着栏杆,指节泛白,却半句松口的话都没有。
第一鞭下去,皮肉裂开道红痕,第二十鞭时,血珠顺着刑凳往下滴,到第五十鞭,卜桓的后背已模糊成一片血肉,气若游丝的呻吟变成了嗬嗬的喘息。
老兵的手臂开始发颤,他知道再重下去,这卜桓可真要没命了,可鞭子举到半空,又瞥见卜虎投来的冷光……那目光里没有父子情,只有元帅的威严。
但是他明白,如果自己真的把卜桓抽死了,过不了几天,自己也得死……
所以后面的鞭子,其实他放缓了……
八十鞭落定,卜桓像摊烂肉堆在刑凳上,亲兵用担架抬他回去时,血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
卜虎站在高台上,望着儿子消失在营门后,忽然转身对着校场的将士们朗声道:“卜桓放走敌军主帅,按军法处置!”
“往后谁再敢坏我大事,这八十鞭就是榜样!”
风声卷着他的话传遍营地,将士们齐声应诺,声音震得旗帜猎猎作响。
没人敢提“父子”二字,只有晚风知道,高台上那道魁梧的身影,在转身时悄悄抹了把脸,指缝间落下来的,不知是汗还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