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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尘壁垒的金色符文在污浊天幕下明灭,将黯尘潮汐死死抵在归墟之外。壁垒之下,广袤的凡人国度“大胤王朝”,却笼罩在比星域战争更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灰黑色的云层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曾经阡陌纵横的沃野化为龟裂的盐碱地,枯死的庄稼如同插在大地上的一根根焦黑骨刺。寒风卷过荒芜的村落,带起黄沙与枯草,拍打着残破的土墙,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尘土、绝望与…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岩石风化的腥涩气味。

坠星原。这片位于王朝西北、靠近归墟天幕投射阴影的贫瘠之地,此刻已沦为死域的核心。龟裂的冻土上,零星散落着被风沙半掩的村落废墟。其中一个名为“黑石坳”的村落,仅存的几十户人家如同受惊的鼹鼠,蜷缩在用破布和泥巴勉强糊住的低矮土屋里。村口歪斜的枯树上,几只漆黑的乌鸦发出嘶哑的啼叫,血红的眼珠冷漠地扫视着下方死寂的村落。

“咳…咳咳…”低矮的土屋内,油灯如豆,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土炕上一个蜷缩的身影。那是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名叫阿星,瘦骨嶙峋,露在破旧棉絮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白色泽,僵硬如同粗糙的石皮。他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灰白的脸上因痛苦而扭曲,嘴角渗出带着石粉碎屑的血沫。他的母亲,一个同样枯槁、眼窝深陷的妇人,用一块浸着浑浊药汁的破布徒劳地擦拭着他手臂上裂开的、如同干涸河床般的伤口,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麻木的绝望。

“石瘟…没救了…”屋角阴影里,一个须发皆白、脸上同样爬满灰白石斑的老者蜷缩着,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坳子里的水井…三天前…也变苦了…喝了就浑身发僵…”他浑浊的眼睛望着屋顶漏风的破洞,那里透出灰蒙蒙的天光,“老天爷…这是要收人啊…”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土屋里每一个人的心脏。石瘟,这不知从何处蔓延开来的恐怖瘟疫,如同跗骨之蛆,无声无息地侵蚀着血肉,将活生生的人一点点变成冰冷的石雕。无药可医,无处可逃。

就在这时——

呜…呜…

一阵奇异的、如同风掠过空谷的呜咽声,穿透土屋的破壁,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声音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仿佛能抚平灵魂深处的躁动与恐惧。

“什…什么声音?”妇人擦拭的动作僵住,茫然抬头。

呜咽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极其轻微的、仿佛枯叶摩擦冻土的沙沙声。片刻之后,一个身影出现在土屋那半塌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土门口。

来人披着一件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粗布长衫,身形颀长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与单薄,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吹倒。头上戴着宽大的斗笠,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清癯、带着病态苍白的下颌。他背上斜挎着一个半旧的藤条药箱,手中拄着一根不知从何处捡来的枯枝,权作拐杖。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左手,包裹在洗得发灰的麻布中,只露出几根修长却同样苍白、指节处隐约可见细微裂痕的手指。

他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门口,挡住了门外灰暗的天光,如同一个突兀闯入死寂画卷的剪影。

“谁?”老者的声音带着惊疑和一丝本能的警惕。这年头,活人都少见,何况是独自出现在这死地的外乡人。

来人并未答话。斗笠微微抬起些许,帽檐下的阴影中,一双眼睛平静地扫过土屋内绝望的景象。那眼神疲惫、深邃,如同历经万载沧桑的古井,没有丝毫波澜,却又似乎能洞穿一切虚妄,直抵人心深处最原始的恐惧与渴望。当他的目光落在土炕上痛苦蜷缩的阿星身上时,瞳孔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波动。

他拄着枯枝,脚步有些蹒跚地走进土屋。每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力气,带着一种重伤未愈的虚弱。屋内浓重的药味、尘土味和石瘟病人身上散发的腥涩气息扑面而来,他恍若未觉,径直走到土炕前。

妇人下意识地护住儿子,枯槁的脸上满是戒备与绝望交织的复杂神色。

来人停下脚步,微微低头,目光落在阿星灰白僵硬、布满裂痕的手臂上。片刻之后,那只包裹着麻布的左手缓缓抬起,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滞涩感。他并未解开麻布,只是伸出三根苍白、指节处带着细微裂痕的手指,轻轻搭在了阿星冰冷僵硬的手腕寸关尺处。

指尖触及皮肤的刹那,阿星灰白皮肤下那如同岩石般僵硬的肌肉猛地一颤!并非疼痛,而是一种…极其细微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悸动!妇人屏住了呼吸,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光。

斗笠之下,王铜(此刻的他,已剥离了归墟镇守使的荣光与重负,只是一个道基崩碎、修为跌落、真灵飘零的星尘遗民)紧闭着双眼。识海深处,那片枯寂冰冷的琉璃星墟荒漠毫无波澜,曾经浩瀚的神念早已枯竭。但一股源自生命最本源的、医者对病患的“望、闻、问、切”本能,却在那枯寂的荒漠中顽强地复苏。

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冷、坚硬、毫无生机,如同触摸一块粗糙的岩石。但就在这死寂的表象之下,王铜那近乎枯竭的、仅存的元婴初期神念,如同最精密的探针,艰难地穿透了那层石化的壁垒,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如同风中残烛般顽强跳动的…生命脉动!脉动混乱、微弱,被一种粘稠冰冷、带着污秽气息的异力死死缠绕、侵蚀!那异力…竟与黯尘本源同源,只是被稀释了亿万倍,化作了针对凡俗血肉的“石化之毒”!

永黯的污染…已渗透至此!

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与愤怒,如同冰冷的针,刺入王铜枯寂的心湖,却未能掀起丝毫波澜。道基崩碎的痛苦如同永恒的枷锁,早已将激烈的情感碾磨殆尽。

他缓缓收回手指,动作依旧滞涩。包裹麻布的左手伸向背后的藤条药箱。打开箱盖的动作异常缓慢,仿佛每一个关节都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药箱内没有灵丹妙药,只有几把磨得发亮的骨针,几束晒干的、带着泥土气息的寻常草药,还有一小包用油纸仔细包着的、泛着微弱银绿光泽的粉末——那是他坠落途中,在荒原深处偶然发现并收集的、仅存的几株星纹蕨磨成的粉末。

他取出一根三棱骨针,指尖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道基崩碎带来的反噬无时无刻不在撕扯着他的神魂与肉身,调动一丝微弱灵力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他深吸一口气(这简单的动作也牵动着体内琉璃荒漠的裂痕),将骨针在油灯火焰上快速燎过,然后,屏息凝神。

指尖凝聚起一丝比发丝还要纤细、微弱得几乎随时会溃散的淡青色灵力——那是他跌落元婴初期后,枯竭道基中仅能榨出的最后残渣。灵力艰难地附着在骨针尖端,针尖微微亮起一点萤火般的毫芒。

王铜左手三指拈针,斗笠下的目光沉静如水,锁定阿星手臂上一处石皮较薄、隐见青筋的穴位。手腕以一种超乎寻常的稳定(与身体的虚弱形成诡异对比)轻轻一抖!

嗤!

骨针无声无息地刺入阿星手臂!针尖蕴含的那一丝微弱灵力,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引爆了穴位深处盘踞的石化异力!阿星灰白的手臂猛地弓起,皮肤下如同有无数小虫在疯狂蠕动!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鸣从他喉咙深处挤出!

“儿啊!”妇人惊叫扑上。

王铜另一只包裹麻布的手看似随意地一拂,动作轻若拂尘,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那是无数次生死搏杀淬炼出的、烙印在骨子里的战斗本能),将妇人轻轻挡开。他拈针的手指稳如磐石,指腹在针尾极其细微地捻动、提插。每一次捻动,都精准地引动那一丝灵力,如同最灵巧的织工,在阿星混乱的经络与盘踞的石化异力之间穿梭、切割、疏导!

星纹蕨粉末被混入一碗浑浊的井水中。王铜取出一根银簪(药箱中唯一还算光亮的器物),蘸着药水,在阿星手臂被骨针刺激得剧烈跳动、石皮裂开的区域,勾勒出几个极其简单、却仿佛蕴含着某种自然韵律的符文。符文成型的刹那,那微弱的银绿光泽似乎与骨针尖端的毫芒产生了微弱的共鸣!

时间一点点流逝。油灯的光晕在王铜低垂的斗笠上投下摇曳的阴影。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苍白消瘦的脸颊滑落,滴在破旧的粗布衣襟上。每一次捻针,每一次引动灵力,都如同在他枯寂的琉璃星墟荒漠上刮起一场微型风暴,带来撕裂神魂般的剧痛。但他拈针的手指,却始终稳定得如同铁铸。

阿星手臂上那处被施针的区域,灰白色的石皮如同被投入沸水的蜡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软化、褪去!皮下被侵蚀得发黑、僵死的筋肉重新泛起一丝微弱的血色,虽然依旧布满裂痕,却不再是毫无生机的死物!更重要的是,他那如同破风箱般艰难的喘息声,竟奇迹般地平缓了一丝!

“活了…活了!石头…化了!”屋角的老者猛地瞪大浑浊的眼睛,枯树皮般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阿星的手臂,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与一丝…对未知力量的恐惧。

妇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那斗笠下沉默的身影,砰砰砰地磕起头来,额头瞬间一片青紫,语无伦次:“神仙…活神仙…救救我的儿…救救坳子里的人吧…”

王铜缓缓拔出骨针,动作依旧缓慢而滞涩。他没有理会妇人的跪拜,斗笠下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阿星手臂上那处褪去石色、恢复些许生机的区域,又落回自己包裹着麻布的左手。麻布之下,那布满细微裂痕的手指因强行催动灵力而微微颤抖,指节处的裂痕似乎又加深了一丝。

他将染着污血的骨针在油灯火苗上仔细燎过,收入药箱。然后,从油纸包中分出指甲盖大小的一撮星纹蕨粉末,用一小块干净的粗布包好,轻轻放在土炕边缘。

“此粉…兑水…外敷裂处…”他的声音响起,沙哑、低沉、干涩,如同许久未曾开口,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砾中艰难挤出,“内腑…尚需…时日…”说完,他不再停留,拄着枯枝,转身,拖着那疲惫不堪、仿佛随时会散架的身躯,一步步走向土屋那半塌的门口。

“神仙!您…您尊姓大名?黑石坳…该如何报答您?”妇人抱着那包救命的粉末,冲着那即将消失在门外的背影嘶声喊道。

宽大的斗笠微微一顿,并未回头。一个同样干涩、沙哑的字眼,如同枯叶飘落,轻轻回荡在死寂的土屋里:

“木…”

木?一个简单的姓氏,如同他此刻枯槁的身躯,平凡无奇。

身影消失在门外灰暗的风沙中,只留下土屋内劫后余生的狂喜与更深沉的敬畏。妇人紧紧攥着那包粉末,如同攥着全村的希望。阿星灰白的脸上,痛苦似乎减轻了一丝,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昏睡中微微转动了一下。无人注意到,在他褪去石色的手臂肌肤下,几点极其微弱的、如同遥远星辰般的银芒,正随着呼吸若隐若现。

村外荒原,风沙更大。王铜拄着枯枝,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龟裂的冻土上。斗笠压低,遮住了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面容。每一次脚步落下,都牵动着体内那片枯寂琉璃荒漠的裂痕,带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修为跌落的空虚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时刻提醒着他曾经的强大与此刻的孱弱。

远处,黑石坳低矮的轮廓在风沙中若隐若现。更远处,灰黑色的天幕如同沉重的铁盖,压在广袤而贫瘠的大胤王朝疆土之上。风中似乎传来更多村落绝望的哭泣,以及…那若有若无的、如同岩石风化的腥涩气息。

他停下脚步,微微抬头,斗笠阴影下的目光穿透漫天风沙,望向那死寂大地深处。那里,一股潜藏的、与王朝龙脉隐隐相连的污秽阴冷气息,如同蛰伏的毒蛇,正贪婪地吮吸着这片土地最后的生机。

仁心…不止于一人一村。

道基虽崩,此身…尚可医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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