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虽然谢清风不想与他们结仇并不代表想讨好他们,他脸上露出一抹温和却疏离的笑容,语气平和地说道:“诸位大人多虑了,谢某身为国子祭酒,职责在于教导监生,整饬学风而非舞文弄墨,博取声名。今日殿上之言乃是情急之下,为促其向学不得已而为之的激切之语,意在警醒,并非欲以此文章扬名立万。”
他顿了顿,看到众人脸上稍缓的神色,才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此文,自然不会由谢某主动公之于众。毕竟浪子回头金不换,总要给年轻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也给诸位大人留些管教的空间。只要他们日后谨守学规,安心向学,今日之事便可止于朝堂。”
他话锋微转,“然,国子监学规既立便不容轻犯,若再有触犯,屡教不改......届时,恐怕就不仅仅是监内处罚之事了。为了以正视听警示后人,谢某或许就不得不将此文前后缘由,公诸于天下了。毕竟维护朝廷官学声誉亦是臣子本分。诸位大人,以为然否?”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给了对方面子,暗示不会主动扩散文章,又牢牢握住了主动权,将是否“遗臭万年”的选择权,交回到了那些纨绔子弟自己手中。
勋贵们哪里听不出这话里的敲打之意,纷纷干笑着连连点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祭酒大人深明大义,顾全大局,我等感激不尽!”
“请祭酒放心,回去定严加管教!若再不成才,无需祭酒动手,老夫亲自打断他们的腿!”
“定然谨守学规,安心向学!”
得到了谢清风不会主动公布的承诺,众勋贵心下稍安,又寒暄了几句,便纷纷急匆匆地打道回府。
这一日,京城诸多勋贵府邸内,一改往日的宁静或嬉闹,罕见地响起了各家老爷中气十足的怒吼和家法落在皮肉上的声音。
“小兔崽子!给老子滚起来!”
“往日里纵着你,你竟敢给老子惹出这等泼天的祸事来!”
“老子的脸,祖宗的脸,都快被你丢尽了!”
“从今日起,再敢踏出府门胡混,腿给你打断!”
“明日一早,立刻给老子滚回国子监去!向祭酒磕头认错!要是再敢旷一次课,不用祭酒动手,老子先清理门户!”
纨绔子弟们可以胡闹,可以败家,但绝不能给家族惹来这种足以遗臭万年的文祸,这是所有勋贵们共同的底线。
于是,第二天国子监开课时,明伦堂内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盛况
那些空了三日的座位,几乎被填得满满当当。
以虞曜、萧珩为首的一众荫监生,虽然个个脸上带着不情愿、挨过揍的龇牙咧嘴或宿醉未醒的萎靡,却都老老实实地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甚至罕见地拿出了书本。
当谢清风的身影出现在堂前时,他们扭扭捏捏、参差不齐地起身,向着谢清风和博士们的方向,潦草地下跪行了礼,含糊地说了些请罪的话。
虽然态度依旧勉强,但这景象,已是国子监多年未有的奇观了。
谢清风面色平静地受了礼,目光扫过下方那一张张不服气却又不得不低头的脸,待请罪声稀落,堂内重新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时,他再次从袖中取出那本让勋贵们心惊肉跳的小册子。
然而,谢清风并未翻开诵读。他只是手持册子,声音清朗而沉稳,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官方口吻,向全体监生宣布了一项石破天惊的决定:
“诸生静听。”
“国子监为天下文教之枢,育才储贤之地。然近察监内风气,多有文弱骄惰之弊,于修身立业大为不利。为砥砺诸生意志,强健体魄,明纪律、知进退,特奉圣上谕旨核准,于国子监内施行演武砺学制!军训!”
“演武砺学制?”
“军训?”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嗡嗡议论声,所有监生,包括那些举监、贡监生,都面露茫然与诧异。这是个什么新鲜词?
谢清风略作停顿,待议论声稍息,继续说道,“即日起,除已获准全力备考本届科举之应届举子外,凡我国子监在册之监生,无论荫监、举监、贡监、捐监,一体参与! 总计两千余人,分为批次于监内射圃、空地,由镇北军选派教习,进行队列、体魄、乃至基础弓马器械之训习!”
“此乃圣意,旨在令尔等书生,非止知经义亦晓武略,非止伏案牍亦能强筋骨,非止明礼法,亦严守纪律!为期两月,考核结果,将记入年终评鉴,凡不合格者,概不予升斋、不予推荐铨选!”
他们算是听懂了,虽然谢清风用了“演武砺学制”这个更文雅正式的名称,但意思再明白不过,就是要他们这些读书人,去像兵卒一样操练!
荫监生们瞬间哗然,脸上那点勉强装出来的恭顺立刻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震惊、荒谬和强烈的不满!让他们这些公侯伯府的少爷、皇亲国戚去太阳底下站队列、跑操?还要舞刀弄枪?成何体统!简直斯文扫地!
举监生和贡监生们也面面相觑,他们寒窗苦读是为了科举入仕,这突如其来的演武打乱了他们的学习计划,且与科举无直接益处,心中自然也多有不愿。
他们望向本届科举的应届举子们的眼神中满是羡慕,真好啊!他们不用军训。
捐监生们则更是惶恐,他们本是来结交人脉的,可不是来吃苦受罪的。
然而,谢清风的最后几句话,却将他们所有的质疑和不满都堵了回去——
“此乃圣意!”
“奉圣上谕旨核准!”
“考核不合格者,不予升斋、不予推荐铨选!”
皇帝批准的!不过关就不能升级、不能做官!
大家来国子监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做官吗?这要是不过关,那他们为什么要来国子监?
谢清风合上册子,目光扫过全场一张张震惊的脸,最后淡淡地补充了一句:“细则明日张榜公布,诸生,好自为之。”
说罢,转身离去,留下满堂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