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风仿佛没看到萧承宇的脸色,继续道:“每日晚课结束,入睡之前,需将教程交还于我查验。次日清晨再发还。”
这是彻底断绝了他们任何熬夜互助或者偷偷抄录的可能。
安排完毕,谢清风不再理会他们自顾自走到田埂旁的树荫下,那里不知何时已摆好了一张小几和一把椅子,他竟真的坐下拿起另一本书卷看了起来,俨然一副“你们自便,我只管验收”的监督姿态。
被孤立的萧承宇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当众扇了一巴掌。
没有教程?还不许兄弟借给他看?这分明是针对他刚才的顶撞!
强烈的屈辱感和少年人的倔强瞬间冲昏了他的头脑。
他狠狠瞪了谢清风的背影一眼,梗着脖子,对着两个兄弟(其实主要是说给谢清风听)大声道:“哼!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种地吗?本殿下天资聪颖,不看那劳什子书,照样能种出来!等着瞧!”
说罢,他为了证明自己并非夸口,强撑着走到分给他的那一亩地前。
然而看着那一片土地,他其实根本无从下手。
怎么挖坑?坑多深?间隔多远?何时浇水?他一无所知。
他不敢去问谢清风,也不愿在此时向兄弟低头求助,只能硬着头皮装模作样地在地里走来走去,时而蹲下抓一把土看看,时而不耐烦地踢开一块小石子,围着田地似有若无地转了一圈又一圈。
不过他时不时地瞟向正在埋头苦读教程的萧景琰和萧砚知的眼神却出卖了他。
看他这个表现,谢清风端着书卷,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抽动了一下,虽然有点想笑,但他还是得保持严师的严肃。
这三个皇子,就萧砚知年纪还小价值观可以被他再塑造一下,另外两个价值观已经成型必须要下狠招才能纠正回来。
谢清风之前把自己的教学计划呈上去给萧云舒看过了,萧云舒既然同意了,那中途喊停可是不行的。
就连谢清风脑海里面的系统都为这三位皇子,尤其是三皇子和五皇子捏把汗。
数日前,谢清风就将一份详尽的教学计划给了皇帝看。
奏折的开篇没有过多的阿谀奉承直接切入正题,条分缕析地写明了三位皇子目前性情上的主要缺陷:太子过于看重虚礼体面而缺乏对实务的敬畏,五皇子骄纵冲动,缺乏耐性与挫折教育,七皇子则过于怯懦依赖。
紧接着他也提出了堪称离经叛道的矫正方案:以农事劳作磨其心性,以切身利益驱使其用心,剥离其皇子光环,使其暂陷于寻常之境体会民生之根本。
他甚至将那清运皇城粪水十日的终极惩罚,也白纸黑字毫不避讳地写在了计划末尾,并附上了理由:“非如此重罚,不足以震慑其心,不足以令其知失败二字之沉重,亦不足以显陛下教化决心之坚。”
萧云舒逐字逐句地看完了谢清风的教学计划,肩膀微微耸动,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眼中非但没有怒意,反而闪烁着一种赞赏的光芒。
“噗......咳咳。”萧云舒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又赶紧握拳抵在唇边假意咳嗽掩饰,对侍立一旁有些不明所以的小亭子招了招手,“小亭子,你来看看。”
“谢卿真乃妙人也!哈哈哈!清理皇城粪水,他居然能想出这等绝妙的主意!真是,真是亏他想得出来!”
他想象了一下自己那三个眼高于顶、最重仪容的儿子,穿着粗布役服,苦着脸推粪车、挑粪桶的模样,实在是忍不住,又低笑了几声。
笑过之后,他的神色转为一种深以为然,“朕这三个小子,就是从小到大被捧得太高了,顺风顺水没吃过真正的苦头,不知道怕字怎么写!缺的就是这么个能下狠手,敢下狠手的人来修理他们!”
萧云舒大手一挥在奏折末尾,用朱笔批下了一个力透纸背的:
“准奏。朕予卿全权,一应事务,不必再问。唯望秋收之时,能见成效。”
萧云舒觉得有趣极了,但一边的小亭子看到谢清风奏折上写的话,在心中默默倒吸了一口凉气,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不敢让脸上的震惊流露分毫。
最后几句上面写着:
上述诸策皆为根除顽疾之下猛药,然药性剧烈,恐惹非议,亦恐伤及殿下金玉之体。若陛下觉此策过于严苛,或心有疑虑未能决断,臣恳请陛下即刻收回成命,另择德高望重、循循善诱之贤师教导三位殿下。恕臣直言若不得行此策,臣实无他法可担保教导之成效,恐负圣恩。
这封奏折,与其说是请示,不如说是一份最后通牒。
要么,完全放手,按我的方法来,出了任何问题我担着,但您不能中途叫停。
要么,您现在就把人领回去,另请高明,我教不了。
这奏折里面的话语就带着一股“这事就得这么办,你不同意就拉倒”的强硬,他跟着皇上身后也看了很多奏折,满朝文武有谁敢这么跟皇上说话?
说完,皇上不仅没有生气,而且像是忽略了后面的那段话似的,反而还乐乐呵呵的。
小亭子立刻在心里将谢清风的地位又往上拔高了好几层,往后对待这位丰裕伯,必须拿出十二万分的小心和恭敬,这位爷的前程......怕是不可限量!
日子在日升月落,锄起锄落间悄然滑过,转眼便是一个月。
这三十天里,三位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皇子,几乎将他们所有的精力都耗在了各自那一亩三分地上。
他们人生中第一次如此认真地读书,那本粗糙的《种植要略》几乎被翻烂了,上面不仅有谢清风批注的要点,如今也添了无数他们自己的笔记。
书上写着要求“深翻一尺,碎土匀细”,三人便真的找来了尺子,几乎是匍匐在地,一寸寸地丈量深度,恨不得将每一块土坷垃都用手捏碎,额上的汗珠滴进泥土里也浑然不觉。
尤其是萧承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