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戳中了李御史的痛处,当年二皇子作乱时,他确实以不知内情为由称病在家,直到大局已定才出来弹劾逆党。此刻被当众点破,李御史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你......你血口喷人!”
“我只是实话实说。” 刘御史摊开手,朝周围拱手道,“诸位同僚都看在眼里,陛下判流放而非死罪,已是在礼法与旧功之间寻了平衡。李御史此番揪着前次辅不放究竟是为了礼法,还是为了自己的名声,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
刘征早就看这几个只顾着清流名声就不管不顾往前冲的同僚不爽了,就跟没脑子似得给别人当打手。说实在的,李景湛还在当次辅的时候,也并没有薄待苛刻他们,没有必要咬着人家不放。
现在圣上判流放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这两年他们难道还没有看透吗?陛下可不是先帝的性格,表现出特别清流和纯臣的一面是没有用的。皇上看似温和,实则骨子里带着一股子刚硬,真把他惹急了,管你什么清流不清流,先摘了乌纱帽扔进大牢,让你好好琢磨琢磨什么叫君威难测。
身后几位言官本就有些犹豫,听刘御史这么一说,觉得似乎也有点道理。大家都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的人,都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陛下判李景湛流放已经是给足了言官们面子,既没完全无视礼法,又保全了功臣,这其中的分寸确实是拿捏得恰到好处。
李御史依旧梗着脖子,可眼神却有些闪烁,显然刘御史的话起了作用。他也不是真的傻,只是被礼法和名声冲昏了头脑,此刻冷静下来,也隐约觉得自己有些太过冲动。
刘御史见他态度松动便不再多言,只是朝周围的同僚拱了拱手,示意大家都散了。
不只是言官,其他和李御史一样想法的官员们也都纷纷借着整理衣袍的借口往后退,眨眼间便汇入散去的人流里。
李御史见没人跟自己一起,终究是一声长叹,转身往御史台衙署去了。
此时的谢清风,正站在吏部衙署的院子里等候着。
他今日并未上早朝,按圣元朝的规矩,地方官员升迁回京需先到吏部验明敕牒、填写履历,在名册上挂牌子,登记在册才算正式纳入京官序列,之后方能排班入值。这牌子挂得郑重,需由吏部文选清吏司的主事亲笔画押,再存入内阁备查,相当于给京中各衙署递了名帖,告知此人已正式到任。
谢清风手里捧着从临平府带来的敕牒,站在廊下等文选司的王主事,这牌子一挂,自己就要担任顺天府府丞了。
“谢大人,久等了。”王主事捧着红漆名册匆匆走来,手里还提着支狼毫笔,“您的履历下官已核过,敕牒也验了,只消在这册子上画个押,就算礼成了。”
谢清风接过笔,在自己的名字旁落下工整的楷书。
墨迹未干时,王主事已让人取来块梨木牌子,边角上烙着吏部的朱印,正中间用金粉刻着“顺天府府丞谢清风”的字样。
“谢大人收好。” 王主事双手递过牌子,笑着说道,“这牌子便是您在京中当值的凭证,上朝前需先到通政使司门房验牌,散朝后还得交回衙署存档。”
“有劳王主事了。”他将牌子揣进袖中,拱手告辞。和之前在翰林院当编修的规矩不同,他现在是有资格上朝的四品官员,每日还得再通政使司这边报个道。
刚走出吏部衙署的黑漆大门,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快步迎上来,宝蓝色的锦袍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清风!可算等着你了!”连意致脸上堆着爽朗的笑,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我刚散朝就往这儿赶,生怕你已经走了。”
谢清风幽幽道,“你这不是还回府上换了件衣裳吗?”刚散朝就往这边赶穿的衣服可不是这件。
连意致被戳穿也不恼,反而拍着自己身上的宝蓝锦袍嘿嘿直笑:“这不是想着跟你吃饭,总不能穿那身官袍来吧?”那官袍他是真的不乐意穿,一点亮闪都没有。
“再说了,我家离这儿近,拐个弯就到,耽误不了多大功夫。”他说着便不由分说地拽起谢清风就往巷口走,“别磨蹭了,聚香楼的招牌烤鸭得临时订,去晚了可就没了。”
“行!”
连意致跟谢清风聊天一直都是嘴上没个把门的,关上包厢的门后就神秘兮兮地低声跟他讲今天在朝堂上发生的事情。
要谢清风说,连意致不去当个说书先生真的是可惜了,朝堂上每个人的神色包括语气他都讲得有声有色的。
最后连意致说了句谢清风有些惊讶的话,他说:“最后陛下拍了板,判了流放南疆,终生不得回京,你说神不神?这还是这两年头一次众大臣们反对的事情,皇上做成了自己坚持的事情。”
谢清风疑惑地问道,“为何?”依据他跟萧云舒相处这么久以来,他不像是那种能轻易妥协的人。
连意致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随即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沉道:“其实啊,这两年朝堂上的事,大多都是些两难的局面。很多时候,按照大臣们的想法来做可行,按照皇上的想法来做也并非不可。”
他呷了口茶,继续说道:“就拿去年漕运改革来说吧,大臣们觉得按旧例来,虽效率低些但稳妥。但陛下想推新政,能提高效率却风险不小。两种法子各有各的道理争执不下时,陛下便松了口,最后还是按旧例来了。还有前年修订律法也是这般,左说左有理,右说右有理,陛下最后还是依了多数大臣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