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来来往往的书生不少,真能考中的却没几个,
考中之后还记得她这个人的,更是一个都找不到。
她慢慢懂了,戏文里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都是编的。
真正重情重义的好男人,怎么会总往这种地方跑?
她后来还专门挑那些穷得叮当响的书生帮忙,
可这帮人,当面感激涕零、甜言蜜语,一转身就把她忘得一干二净。
落魄书生多是无情种!
仔细想想,那些自己都顾不上还沉迷青楼的,连街上的混混都瞧不起。
几回心碎之后,郑武氏惊慌地意识到,自己年纪已经不小了。
小时候跟着父亲念过的诗句猛地浮上心头:“弟走从军阿姨死,暮去朝来颜色故……”
她一下子惊醒了!
老话说,风尘女子回头比金子还宝贵。
女人一旦铁了心,往往比男人更果断也更狠辣。
郑武氏从那些围着她打转的“知心人”里,挑了最好拿捏的一个——富通客栈的郑鹏飞,火速嫁了过去。
选郑鹏飞,不光因为他家里有钱,更因为他家里只有一个正妻,
不像别人那样妻妾成群。
郑鹏飞不是读书人,给不了她红袖添香的雅趣,但她嫁过来,求的是下半辈子的安稳。
凡是挡她路的人或事,都必须统统扫清!
“咚!咚咚!咚!咚咚!”
一阵急切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郑武氏拿起烛台,警觉地问:“外边是谁?”
“老板娘,是我呀,小三,李小三。”
郑武氏扭着腰过去开门,一张老实巴交的圆脸露在门外:
“小三啊,我让你去打听的事儿,有信儿了没?”
李小三擦了擦汗:“问到了,后院那间屋子……确实堆了好多死人。”
“他们都是怎么没的?”
郑武氏急着追问,楼下传来砰砰的动静,她心里一慌,往后缩了缩,“进屋里说。”
她侧身让开,李小三抬腿要进门,可抬头往屋里一瞧,
整张圆脸霎时吓得惨白,二话不说,掉头就跑!
“噔噔噔”的脚步声飞快消失在楼梯口。
事情发生得太快,郑武氏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即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自己身后有玩意儿!
能把李小三这种憨大胆吓得尿裤子、连话都顾不上说的玩意儿,得是多吓人的东西?
郑武氏整个人都僵住了。
夜风从窗户钻进来,吹得茶几上的书页哗啦作响,吹得床帐飘飘荡荡,也吹动了……她身后某个轻轻摇晃的东西。
那东西擦过她的后脖颈,湿湿凉凉的,像泡了水的布条,又像是——河里捞上来的水草?
郑武氏硬是没回头,她咬紧牙关,强压着恐惧,举着烛台一步步蹭出了房门。
晚上的楼道,黑得吓人,静得可怕。
这太不对劲了。富通客栈是家大店,平时入了夜,楼道里都会点上灯笼照明。
虽说偶尔有不规矩的客人会把灯弄灭,但毕竟是自己住了二十多年的地方,一开始她倒没太害怕。
这楼梯她走了二十多年,每一级台阶都熟得不能再熟,本来不该怕踩空。她加快步子往下走。
她住在四楼,照理说,转过三个楼梯口就能到一楼大堂。
可是,当她转完第三个弯后,惊愕地发现眼前出现的——居然还是楼梯,还是望不到头的黑暗。
大堂没有出现。光亮也没有出现。
只有她手里那盏烛台,发着昏昏黄黄、微弱的光。
后脖颈又被什么东西轻轻扫了一下。
她死死咬着嘴唇,继续往下走。越走心里越没底,越走身上越发冷。
大堂依旧不见踪影,她好像被困在了一个用楼梯搭成的迷宫里,四周只有黑暗、死寂和寒意。
她慢慢数着经过的楼梯口——一个,三楼;两个,二楼;三个……大堂的入口依然不见影子!
鬼遮眼!
楼梯口在微弱的光线下,边缘模糊,活像野兽张开的黑漆漆的大嘴。
她不得不面对它。
楼梯口挂着标明楼层的牌子,她壮起胆子看过去,嘴里念叨着给自己打气:
“我偏要瞧瞧这到底是第几层!”
还没看清牌子上写的字,一张嘴突然凑到她耳朵后面,冷飕飕地说:
“这是第四层,八寒地狱!”
那东西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身后,这声音阴恻恻地响在耳边,
郑武氏绷紧的神经咔嚓一下就断了!
她猛地转过身,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啊!!!饶了我吧!”
“放过我吧,大人求您了!”
郑掌柜对着李正峰不停鞠躬,脑门上全是汗珠,
“李大人,那些死人真不是我害的,就算给我一百个胆我也不敢啊!”
李正峰坐在他对面,扯了扯嘴角:
“要么说说那些尸体怎么回事,要么聊聊张天冬的事。”
“总之,今晚你非得吐出点有用的东西不可,不然,就等着在牢房里长住吧。”
“看在我们认识这么多年的份上,我提醒你一下,”
杨班凑过来,脸上挂着假笑,
“衙门那个小牢房,最近可不太平,有脏东西出没!”
郑掌柜吓得一身肥肉直哆嗦,哭唧唧地说:
“各位官爷,小的真没什么能说的了。那些尸体我完全不清楚,那间屋子自从我妻子过世后就封死了,再没开过。”
“张大人那边也一样啊,他每天从衙门回来就躲进房间,不准任何人进去。”
“对了,前些天晚上吴志远吴大人去找过他,除此之外,再没人进过他屋子,也没人跟他多来往!”
听到这儿,李正峰猛地挺直腰板:
“吴志远去找过张天冬?这么要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具体什么时候?”
郑掌柜赶紧回答:“就是吴大人被抓进去的前一晚,也是张大人刚到的那天。”
“当时张大人去吴府吃饭,半夜才回来。没过多久,吴大人就追来了,是我亲自带他进的张大人房间。”
“后来呢?”
“后来没待多久,我刚下楼到大堂坐下,吴大人就出来了。依我看,他在屋里顶多就跟张大人聊了两句。”
“吴大人出来时,有没有什么不对劲?”
郑掌柜使劲想了想,最后还是摇头。
这时,衙门外传来一阵慌乱的叫喊:
“大人!掌柜的!大人!掌柜的……”
“谁在外头吵闹!”
陈天浩按住腰刀大声喝道。
冲进来的是客栈伙计李小三,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玄镜司的大人、衙门的官爷,还有郑掌柜,出大事了!客栈闹鬼了!老板娘好像中了邪,拼命要自杀啊!”
郑掌柜一听,腿一软直接瘫在地上:“这、这怎么可能?”
李正峰抓起佩刀快步往外走:“边走边讲!杨大人、杨大人,你们带着郑掌柜后面跟上来。”
路上,李小三把经过说了一遍。
大概是晚饭时候,客栈正忙,四楼突然传来老板娘一声惊叫。
“是老板娘的叫声,我听得清清楚楚,叫得可惨了!”
“我们几个伙计和一些客人赶紧跑上去,看见她靠着房门拼命喊。”
“看到我上来,她又不叫了,冲我们笑了笑就回屋了。”
“我们以为没事了,刚要散开,还好我机灵,跟进去瞧了瞧,结果看见她推开窗户要跳楼!”
“我赶紧把她拉回来,她又踩着凳子往房梁上绑绳子要上吊!”
“我又把她救下来,她居然改成往身上浇火油,要自焚!”
“官爷您说,这不是鬼上身是什么?那鬼是要找替身啊!对不对?”
李正峰没接话。
此时富通客栈已经乱成一锅粥,大堂里挤满了人,尤其柜台前,吵吵嚷嚷着要退房:
“你家客栈闹鬼,这还能住吗?”
“快退钱!吓死个人了!”
“叫声怎么样?老兄学学?听说这老板娘以前是青楼花魁,叫起来肯定别有风味……”
李正峰走进屋,厉声喝道:“吵什么吵!都给我安静!”
看清他的官服,喧闹的大堂立刻鸦雀无声。
“小二维持秩序!所有人回自己房间,没有玄镜司允许,不准出来!”
有客人不满:“大人,客栈闹鬼啊,谁知道我们房间干不干净……”
“违抗命令的,一律视为鬼怪同伙,当场格杀!”
这话一出,抱怨声立刻消失,胆小的已经连滚带爬跑回房了。
李正峰快步上四楼,李小三在旁边说道:
“我们掌柜有两位夫人,原配郑姜氏住后院。”
“娶了现在这位老板娘后,就让她住顶楼,这样两位夫人离得远,少见面的。”
“她们关系不好?”
李正峰心中一动。
李小三道:“表面上还算过得去。不过原配夫人是县城姜家出身,大户人家小姐,贤惠能干,
陪着掌柜的把小客栈做成大买卖,吃了不少苦。
掌柜发财后娶小,她心里肯定不舒服。”
“但现在的老板娘人也挺好,特别是算账特别厉害。”
“店里老人说,现在的老板娘跟原配一样能干。”
李正峰问:“我想了解你们掌柜原配的事,店里谁待得最久?”
“或者谁跟她接触最多?带他来见我。”
李小三摇头:“没了。我们客栈伙计都干不长,郑掌柜人好,谁干得久了,他就给笔钱,帮人家去做点小生意。”
听到这儿,李正峰觉得有点奇怪,但眼下没空细想,直接上了四楼房间。
林胡已经在那儿了,正坐在椅子上喝茶。郑武氏坐在另一张椅子上,模样狼狈——全身湿透,头发乱糟糟,一截袖子烧没了。
看到李正峰,林胡咧嘴一笑:“李大人来了?嘿嘿,今天这事儿可热闹了。”
李正峰扫视房间:“怎么个热闹法?”
林胡道:“楼下那间房里的人都是冤死的,成了冤魂。还记得白天那阵阴风吗?有问题,它们是借着风溜出来的。”
“是它们在纠缠老板娘?”
“你自己瞧。”
林胡起身往外走,失魂落魄的老板娘猛地抬头想抓住他:“大人,别走!”
“放心,你死不了。”
林胡甩开她的手,把李正峰也拉出房间,压低声音:“仔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