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
林胡拍打着满身的灰土,一脸狼狈地走过来,咂着嘴说:
“李大人!你这是挖了谁家祖坟啊?连军用的强弩都用上了?”
李正峰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不知道是谁的人,但用的家伙,是咱玄镜司才有的‘特产’。”
“只有玄镜司才有的兵器。”
林胡倒吸一口冷气:“那刚才埋伏咱们的……”
张世平沉声道:“不一定就是玄镜司的人。他们的目标,不是咱们仨,是这小子。”
老江湖眼光毒得很,弩箭都往车厢里扎,他第一时间就护住了车厢里的傻书生。
李正峰点点头,他也看得很清楚,那密集的箭雨就是奔着要这小子的命来的。
林胡皱着眉:“为啥非要弄死这小傻子?这阵仗…他娘的,跟造反有啥两样!”
李正峰眼神锐利:“很简单,有人不想让我们带着他活着走进山花村!”
地上只剩下两套空荡荡的铠甲和两滩恶心的血水。
三人仔细翻找,连根毛都没找到能证明袭击者身份的东西。
正好多了两匹没主的战马,他们把中箭死掉的马拖到路边草丛里,换上新的马继续赶路。
张世平上车前绕着马仔细检查了一圈,捏了捏马蹄铁,摇头说:
“心思太细了,马身上干干净净,马蹄铁都是新换的私铸货,一点线索都没有。”
战马是朝廷管得最严的东西之一。
军马民马,哪个地方的马,马蹄铁什么样子都有规矩,是追查的重要线索。
对方显然门儿清,一点破绽都没留。
经过这场凶险的埋伏,三人的警惕性提到了最高,路上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紧张得要命。
这么一来,走得自然就慢了,当天晚上没能赶到县城,只好在一条大路岔口边的小村子借宿歇脚。
路口孤零零杵着个简陋茶棚,在官道岔口显得格外扎眼。
一个干瘦的卖茶郎见他们风尘仆仆,脸上挤出十二分殷勤的笑容。
他提着把硕大的铜茶壶和几个粗瓷碗就迎了上来,嘴里像抹了蜜:
“哎哟喂!几位贵客辛苦!瞧这一身尘土,快歇歇脚,喝碗咱家新煎的茶汤解解乏,保管您神清气爽!”
张世平不动声色地接过一个大碗,示意他倒满。
他没有立刻喝,而是将碗稳稳托在掌心,借着天光仔细端详茶汤色泽——
清澈透亮,碧色莹然,看着是上好的新茶。
接着,他凑近碗沿,鼻翼微动,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股雨后毛尖特有的清冽茶香钻入鼻腔。
他这才抬眼,对旁边警惕的李正峰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卖茶郎见状,腰弯得更低了,赔着笑道:“客官您真是行家!”
“咱这茶汤,用的可是武夷山快马加鞭送来的雨后毛尖。”
“水也是三更天从后山甜水井打上来的,是头道活水,清甜甘冽,绝无本地那股子咸涩味儿!您就放一百个心!”
林胡早已渴得嗓子眼冒烟,喉咙里像着了火,哪管什么品鉴,抓起一碗,跟饮牛似的,“咕咚咕咚”连灌三碗下肚。
末了,还把碗底磕在桌上砰砰作响,粗声道:
“痛快!再来!”
卖茶郎麻利地又给李正峰满上一碗,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瞥见了车上呆坐如泥塑的小书生。
他心思一动,脸上堆起更和善的笑,也倒了一碗,小心翼翼地递过去:
“这位小郎君,瞧着也乏了?来,喝口水润润嗓子吧?清甜得很!”
就在那碗茶即将递到小书生唇边的刹那,张世平出手如鬼魅!
一只枯瘦却稳如磐石的手,闪电般扣住卖茶郎递碗的手腕,另一手稳稳接过了那碗看似无害的茶水。
卖茶郎手腕剧痛,脸上那点假笑瞬间僵住。
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旋即强作镇定,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这位…是您家小公子?可是嫌咱这粗茶不合口?”
“棚子里…棚子里还藏着点上好的明前龙井,要不小的给您几位换上……”
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不必。”
张世平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截断了他的话头。
他目光锐利如刀,再次审视手中那碗茶,依旧清澈见底,茶香扑鼻,看不出丝毫破绽。
此时,卖茶郎似乎想转移注意,提起那沉甸甸的大铜壶,作势要去旁边添水。
张世平的目光却如影随形,死死钉在他提着茶壶的手臂上,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壶中茶水未尽,你急着添水作甚?”
林胡一抹嘴,粗声附和道:“就是!老子喝得正得劲,你一壶茶三番五次兑水,还有个屁的茶味儿?”
“本来就淡得像被鸟啄过三遍!”
“少废话,快过来,再给爷满上!”
卖茶郎额角渗出细汗,苦着脸,把茶壶倾斜得几乎倒立:
“爷!真没啦!您瞧!您仔细瞧!真是一滴都倒不出来了!”
壶嘴里,果然只可怜兮兮地滴下几滴残留的褐色茶汤。
张世平冷笑一声,五指猛地发力,如铁钳般扣住卖茶郎的肩胛骨!
力道之大,让卖茶郎痛呼出声,半边身子都麻了。
“看你手臂筋肉绷紧,青筋都暴起了,提着这壶,臂膀沉坠,少说还有两斤的分量!”
“一个空壶,焉能如此坠手?嗯?!”
张世平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洞悉一切的压迫感。
林胡反应也快,劈手就将那沉甸甸的铜壶夺了过来。
“哐当”一声掀开盖子往里一瞅,壶腹空空如也!
他皱眉道:“嘿!邪门了!里面还真是空的!”
卖茶郎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带着哭腔叫屈:
“对啊!小的哪敢蒙骗几位官爷啊!这壶……”
“闭嘴!”
张世平厉喝一声,一把夺回铜壶。
他不再看壶腹,而是将手指精准地探向壶嘴内侧,在一个极其隐蔽、几乎与铜色融为一体的凸起处,用力一按一旋!
只听“咔哒”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响动,那看似浑然一体的厚实壶嘴前端,竟像花瓣般无声地旋开。
露出了里面一个精巧的、仅有拇指大小的暗格!
暗格里赫然残留着些许粘稠如蜜、色泽深褐的液体,散发着一股极其淡薄、却令人心悸的腥甜气味!
张世平将壶嘴对准旁边一个空碗,再次倾斜壶身。
这一次,不再是清亮的茶汤,而是从那暗格中,缓缓流淌出一股深褐色的、与茶汤截然不同的毒茶!
“好一个‘阴阳壶’!壶腹装清茶,壶嘴藏鸩毒!”
“倒茶时指头暗扣机关,清茶自流;待要毒人,只需指下微动,开启暗格,毒液便混入清茶,神不知鬼不觉!”
张世平的声音如同寒冰,一字一句砸在卖茶郎心头,
“若非老夫当年在苗疆见过这等阴损玩意儿,今日还真着了你的道!”
“这毒,怕是‘千蛛泪’吧?沾唇封喉,三步毙命,神仙难救!”
卖茶郎目睹机关暴露,又听张世平精准道出毒名,顿时面无人色。
他浑身筛糠般抖得厉害,裤裆处迅速洇开一片湿迹,腥臊气弥漫开来。
张世平捏开他因恐惧而脱力的下巴,作势就要将那残留毒液的碗灌下去。
卖茶郎魂飞魄散,发出杀猪般凄厉的哀嚎:
“饶命!大爷饶命啊!小的再也不敢了!是有人逼我的啊!”
李正峰一步上前,指了指自己身上玄镜司标志性的官服:
“认得这身皮吗?”
卖茶郎眼珠惊恐地乱转,牙关打颤,还想做最后挣扎:
“不…不认得!小的…小的是老实本分的卖茶人……”
李正峰反手一记响亮的耳光抽过去,直接将卖茶郎抽得原地转了个圈,半边脸瞬间肿起。
李正峰气极反笑:
“呵!狗东西!死到临头还跟老子玩‘不知者不罪’这套?!”
“在这官道咽喉之地摆茶摊,你会不认得玄镜司的官服?”
“说!哪个天杀的指使你下此毒手?!”
张世平和林胡早已如临大敌,一左一右如门神般守住茶棚两侧。
他们扫视着官道两旁的树林和远处隐约的村落,手按兵器,防备着可能随时出现的灭口冷箭。
然而这卖茶郎不过是个被推到台前的弃子。
在死亡的恐惧和玄镜司的威压下,他涕泪横流,竹筒倒豆子般交代:
昨日傍晚,一个戴着斗笠,看不清面目的黑衣人找到他,塞给他这把特制的“阴阳壶”和一包用油纸裹着的“千蛛泪”毒粉。
那人还手把手教会他如何操作壶嘴的机关,并当场拍给他一万银元。
并许诺只要那呆傻少年喝下毒茶,事成之后,立刻再付一万,他便可远走高飞,逍遥快活。
林胡毫不客气地“笑纳”了那张一万银元,美滋滋地揣进自己怀里,嘴里还嘟囔:
“啧,这买命钱,就当是爷的精神损失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