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村精市与真田弦一郎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缠,像两柄出鞘的利刃轻轻碰撞,转瞬即分。
幸村微微侧身,骨节分明的手虚抬在身侧,指尖微曲做了个“请”的姿态,肩线绷得笔直,刻意维持着主人家的从容体面,彰显着自己男主人的地位,但他垂落的眼睫密如蝶翼,将眸底翻涌的探究与警惕遮得严严实实,没人能猜透这双漂亮眼睛里藏着多少心思。
二人一前一后踏入简陋的木屋,月歌早已端坐在木桌旁。
她身着素色布衣,却难掩颈间挺直的弧度,指尖轻轻搭在桌沿,三杯冒着热气的粗陶茶碗在她面前摆得规整——显然是等了许久。
幸村与真田一左一右落座时,木椅与地面摩擦出轻响,三人围坐的格局里,竟隐隐透着一种剑拔弩张的平衡。
“弦一郎,一路奔波辛苦了。”月歌的声音温和,带着几分刻意放缓的柔软。
真田弦一郎喉结动了动,却没接话。他抬眼望去,目光像被磁石吸住般黏在月歌脸上——这张他日思夜想的脸,比记忆中清瘦了些,却依旧明亮得晃眼。
可当视线扫过她身侧幸村精市那只若有若无搭在桌下的手时,他的下颌瞬间绷紧,腮边的肌肉突突直跳。
他早知道她身边注定会有别人,也早说服自己只要她平安就好,可真真切切看到这一幕,心口还是像被巨石碾过,闷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那张素来严肃的“黑脸”此刻沉得能滴出水,眼底翻涌的酸涩与不甘,却死死被他攥在眼底深处。
月歌仿佛没察觉他的异样,只笑着追问:“近来海寇之患可有缓解?京都那边……还安稳吗?”
真田的神色骤然凝重,压下翻涌的情绪,沉声道:“自你落水那日起,海寇便日渐猖獗,好在神奈川海岸有我部署的兵力,暂时还守得住。”
他顿了顿,声音又低了几分,“京都那边得了你失踪的消息,有三方势力借着‘寻你’的由头四处打探,实则都藏着暗杀的心思。我来这里的路上,截杀了一波死侍,看他们的刀像是天后的人,但这水深得很,未必不是栽赃嫁祸。”
“天皇的身体……”
他喉结滚动,语气添了几分沉重。
“撑不过明年了。忧仁亲王近来动作频频,已经稳稳压过了其他王子。”
说到这里,他猛地看向月歌,眼神锐利如鹰。
“这里太不安全,我已经让人整顿了装备,明天必须立刻动身,去我安排的安全据点。”
说完,他端起桌上的粗陶茶碗抿了一口,滚烫的茶水入喉,却让他眉峰狠狠蹙起——他家长公主,哪怕当年跟着他在军营里受苦,晨起也总有温好的细茶,何时喝过这样粗劣的茶汤?
他下意识瞥向幸村精市,对方正垂着眼擦拭茶碗边缘,侧脸线条柔和得像幅水墨画,肤色白皙,手指纤细,连握着粗陶碗的姿态都透着一种精致的疏离。
这男人身上没有半分渔民的糙气,反而像养在深宅里的贵公子,温柔里裹着说不清的忧郁,偏生那张脸又漂亮得扎眼,连他一个男人看了,都要愣神片刻。
这样的人,难怪能留住她。真田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
月歌简单说了说自己这些日子的经历,语气轻描淡写,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真田默默听着,每听到一句她受的苦,指节就攥得更紧一分,直到指腹泛白。
幸村精市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他那双漂亮的紫灰色眼眸定定地落在桌中央跳动的烛火上,火苗忽明忽暗,映得他眼底的情绪也跟着起伏。
他早猜到月歌身份不一般——她说话时的气度、看事时的通透,都不是寻常女子能有的。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她竟是那位威名赫赫、曾统兵镇守边境的长公主。
看着二人当着他的面谈论朝堂秘事,语气熟稔得仿佛他不存在,他却没有半分自惭形秽,脊背挺得笔直,周身的气场与他们融在一起,竟像是天生就该与这对金枝玉叶并肩而立。
“弦一郎,你先带人去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
月歌忽然开口,目光转向真田,“我还有些话,想和精市说。”
真田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喉间的话滚了滚,最终还是化作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
他缓缓站起身,却没有立刻走,而是转过头,用一种近乎执拗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月歌——那眼神里有委屈,有不甘,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恳求。
月歌心头微软,也跟着站起来,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唇上印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
就是这一瞬间,一直垂着眼的幸村精市猛地抬眸,紫灰色的眼底寒光一闪。他清晰地看到,真田弦一郎在被吻的瞬间,眼角余光挑衅般扫向了他——那眼神像在宣告:她终究是我的。
幸村的手指猛地攥紧,指节抵在木桌边缘,几乎要嵌进粗糙的木纹里。
他在心里冷笑:若是按照话本里的戏码,此刻该是他主动挑衅才对,这真田弦一郎,倒是抢了他的戏。这哪里是挑衅,分明是赤|裸|裸的宣示主权。
月歌假装没看见真田的眼神,也假装没注意到幸村手下那快要被捏变形的木桌边缘。
她打了个慵懒的哈欠,脚步轻快地走到床边,掀起粗布被子,脱鞋躺了进去,动作自然得仿佛这屋里只有她一人。
真田弦一郎深深看了她一眼,终究还是压下所有情绪,面无表情地转身走了出去,关门时的力道重了几分,震得窗纸都颤了颤。
幸村精市却忽然笑了,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眼底的寒意却未散。
他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转身走向床边时,脚步轻得像猫。
“月歌,不打算和我说说吗?”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像春风拂过湖面。
“说什么?”
月歌躺在被窝里,声音闷闷的。
“说说你的过去。”
他在床边坐下,指尖轻轻拂过她散落在枕头上的发丝。
月歌忽然翻了个身,伸手抱住他纤瘦却结实的腰,埋在他怀里闷笑出声。
“精市,你难道不想知道,我和真田弦一郎的过去吗?”
幸村搂在她背上的手骤然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怎么会不想?刚才那一个蜻蜓点水的吻,真田那挑衅的眼神,还有他们之间无需言说的默契,像一根根毒刺扎进他心里。
嫉妒的火焰在胸腔里疯狂燃烧,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可他脸上依旧挂着温柔的笑,只是声音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暗哑。
“想。我想知道关于你的一切,哪怕是……那些有他的过去。”
只有知道了,才能更好地把她牢牢锁在自己身边,不是吗?
月歌埋在幸村怀里的脸蹭了蹭,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浅的草木香,是了,他喜欢侍弄花草,哪怕整日与鱼为伍,可却半分鱼腥味都没有,这种草木味道,她很喜欢那是不同于军营硝烟与宫廷熏香的味道,干净得让她心安。
她沉默了许久,才缓缓抬起头,眼底的笑意散去,只剩下一片沉沉的雾霭,像蒙尘的琉璃,难掩旧日的伤痕。
“你知道吗?我娘是天皇的发妻,当年也是名动王城的才女。”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一个遥远的故事,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幸村衣料上的针脚。
“可她走得早,在我五岁那年就病逝了。她刚下葬,父皇就册封了现在的天后——也就是当年的贵妃。”
幸村的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动作温柔得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
他没说话,只是紫灰色的眼眸里盛满了专注,示意她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