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扬声喝问,声音在林子里荡开,惊起几只夜蛾。
没有回应。
只有那股松针香忽然浓了起来,混着一点清冽的、像冰镇过的梅子酒的味道。
月歌屏住呼吸,转身时正好看见那团白影落在不远处的石阶上。
那是个少年。
或者说,看起来像少年的存在。穿着件月白色的浴衣,领口松松垮垮地敞着,露出锁骨处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银灰色纹路。
他的头发很长,是银白色的,用根白色的有着暗红色的纹路的发带松松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脸颊旁,随着他歪头的动作轻轻晃动。
最惹眼的是他的眼睛,瞳孔是极浅的幽蓝色,笑起来的时候眼尾微微上挑,像只狡黠的狐狸。
“小姑娘。”
他开口时,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懒意,尾音轻轻拖长。
“在我家门口贴这些破烂,是想请我去你家喝茶吗?”
破烂……破烂!!!
他居然说自己辛辛苦苦准备的东西是破烂!!!
月歌握紧了手里的朱砂笔。这人身上没有活人的气息,可也不像典籍里记载的任何一种妖物。
他就那样站在月光里,浴衣的下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脚踝处同样的银灰色纹路,像某种古老的印记。
“这里是神社地界。”
她强作镇定,指尖掐了个简单的诀。
“你是谁?”
少年挑了挑眉,忽然朝她走了两步。
明明隔着七八步的距离,月歌却觉得他瞬间就到了眼前,那股松针混着梅酒的气息铺天盖地涌来,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他微微俯身,幽蓝色色的眼睛凑近她的脸,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你爷爷没告诉过你。”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贴着她的耳朵说话。
“樟木箱底的东西,不能随便碰吗?”
月歌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古籍的事?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少年忽然抬手,指尖轻轻点在她胸口的位置。那里藏着从古籍里撕下来的半页契约咒,用暗红色的朱砂写着晦涩的符文——她本想研究清楚再告诉长老,没想到……
“唔……”
他像是在打量什么有趣的物件,指尖在她胸口画了个圈。
“残缺的‘共生契’,你家祖辈倒是会省事,用半道咒就想困住我百年?”
话音刚落,月歌忽然觉得胸口一阵灼痛,像是有团火顺着血液烧遍全身。
她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樟树上,那半页契约咒从衣襟里滑出来,飘落在地的瞬间,暗红色的符文忽然亮起刺眼的光。
“不好!”
月歌暗道糟糕。这契约咒她只认得出“召唤”和“束缚”两个词,剩下的全是上古文字,根本不知道触发条件是什么。
光芒中,少年的身影忽然变得模糊。
月白色的浴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身后缓缓浮现出九条毛茸茸的白色尾巴,像盛开的狐尾藻,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幽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无奈,又像是……释然?
“算了。”
他轻声说,像是在跟自己说话。
“困了百年,换张新面孔看看也不错。”
随着他的话音,地上的契约咒忽然腾空而起,化作一道红光钻进月歌的手腕。
她低头看去,手腕上凭空多了个银灰色的印记,形状像只蜷缩的狐狸,正随着她的心跳微微发烫。
“从现在起。”
少年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漫不经心,可大尾巴却轻轻晃了晃,像是在宣告某种归属。
“你就是我的‘奴仆’了,月歌小姑娘。”
月歌咬着牙,忍着手腕上的灼痛抬头。
少年已经收起了尾巴,又恢复成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正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朱砂笔,饶有兴致地转着玩。
“我不是什么奴仆。”
她盯着他手腕上同样的银灰色印记,声音发颤。
“这契约我不认,你……”
“不认?”
他忽然笑了,几步走到她面前,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
他的指尖冰凉,带着那股清冽的梅酒香。
“小姑娘,你爷爷认错了狐狸封印我镇压山火,用半道契约把我锁在樟木箱里百年。现在你把剩下的半道咒引出来,可不是你说不认就能不算的。”
月歌愣住了。
祖父?镇压山火?她从没听过这些事。祠堂里的古籍只记载过五十年前那场烧毁了半个神社的大火,说祖父凭一己之力扑灭,却从没提过什么妖丹和契约。
“你胡说!”
她挣扎着想推开他,却发现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走了,只能任由他捏着下巴,近距离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那里面映着她的影子,还有半轮残月的光。
“是不是胡说。”
他松开手,直起身拍了拍她的头顶,动作带着点安抚的意味,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你回去问问你那病床上的爷爷就知道了。”
他转身往林子深处走,月白色的浴衣在树影间忽隐忽现。走到樟木箱原本藏着的位置时,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朝月歌笑了笑。
“对了。”
他说。
“忘了告诉你,我叫仁王雅治。以后……请多指教啊,我的奴仆。”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便消失在浓密的树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空气中残留的松针与梅酒的气息,和手腕上那个不断发烫的狐狸印记,提醒着月歌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梦。
“仆从吗?”
月歌看了看那狐狸的身影,她刚刚的茫然无措都消失不见。
她朱唇轻轻勾起,抬手咬开了自己的手指,鲜血顺着手指流淌,月歌在自己的狐狸印记上不断的画着符箓,片刻后,符箓闪烁着金光。
仁王雅治刚刚准备下山去找一些食物,品尝一下人间美味,可他刚跑到半山腰,就感觉自己身体一阵刺痛。
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
仁王雅治转身向山上跑去,就看到刚刚惊慌无措的女孩,此刻正在原地微笑着看他。
“怎么!你怎么会反契约魔咒?”
“又见面了,我的仆从,仁王雅治,日后请叫我月歌小姐哦!”
月歌背着手,一步一步走向了仁王雅治,她得意的样子让仁王雅治十分的窝火。
“至于反契约魔咒,很难吗?”
月歌的样子,不得不承认,很欠扁,仁王雅治忍不住挥手想要去打飞月歌,可下一刻,他的手就停在了半空中。
契约的奴仆不得伤害主人!
“想伤害我吗?相信我,会受伤得只会是你自己!”
“刚刚你都是演的?泷荻家的人果然是卑鄙无耻!”
“卑鄙吗?卑鄙的话又如何会放你出来?”
月歌抓住仁王雅治的手,仁王雅治的手又细又长,月光下显得十分的苍白,她目光对上了仁王雅治,在对方不可思议的目光中贴近了对方,勾了勾唇。
“如果不是你居心不良,我又如何会用反契约魔咒呢?你这个小狐狸,明明是自食恶果罢了!”
“至于泷荻家,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今日不过是要报复泷荻家而已,没想到却有意外的收获……”
“要消消火吗?去吧,你会知道我的位置的。”
风又起了,吹得樟树叶哗哗作响。仁王雅治的身影此刻已经消失不见了,月歌捂着发烫的手腕,望着仁王雅治消失的方向,忽然觉得那半轮残月的光,好像比刚才明亮了些。
她不知道的是,林子深处的古树后,仁王雅治正抬手抚摸着自己手腕上的印记,大大的尾巴在月光下轻轻摇摆。
他低头看着那枚与月歌一模一样的狐狸印记,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百年了啊……”
他轻声呢喃,指尖的银灰色印记忽然亮了一下,像在回应他的话。
“没想到你居然真的出现了……”
远处的神社钟楼传来三更的钟声,悠长而深远,像是在为这段突如其来的羁绊,敲开了第一声序曲。